他咬了咬牙,面上露出迷糊道:“自然沒有。小人不過一介凡人,怎么會和這些大蚯蚓扯上關系?”方才寧小閑和長天一回來,他就知道大事不好。這兩人若將蚯后收服,很可能亦知道他的勾當。
他這樣一說,其他人也覺得所言無錯。軫蚯兇殘成性,他一個普通人能馭使得動?
寧小閑搖了搖頭道:“現在才剛剛開春,南贍部洲的地域又這么廣闊,消息傳播得很慢。這些蟲子都在這里安家兩月有余了,外頭頭還沒傳出去一點風聲,除了消息閉塞之外,你才是居功至偉呢。”
她返身從客棧里取出一樣東西,放在掌心。眾人能看清這是一面銅鏡,上面嵌著幾塊寶石,品質也不如何好。“王領隊還認得此物?”
她將鏡子邊緣翻過來正對著火光:“眾位看到鏡緣的銅綠否?”
就著客棧前火把明滅的光芒,大家細細盯住了瞅,才有幾個眼力極好的道:“果然邊緣有細微的綠痕,這鏡子已經銹了!”
徐景明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一片。
寧小閑望著他笑道:“若真如你所說,這支商隊昨晚才上山,為什么它所運載的銅鏡卻已經生出了綠銹?山里的雨水再豐沛,這也絕無可能。可見這支商隊是早就在此遇難。時間至少在四個月之前。”
徐景明嘴唇蠕動兩下,卻沒能吐出半個字。
“嗯,我猜這大概是你發的第一筆橫財?你被軫蚯蚯后抓住之后為了活命。信誓旦旦地向它保證,今后一定能喂飽它。可是你將它帶到這里的時候,根本也還沒想出法子,心里也急得要死,直到湊巧碰上這支遇難的商隊,才冷不防冒出一個點子來。”
“那就是——讓蚯后潛藏于此,伏擊過路的商隊。”寧小閑緩緩道。“這里地勢險要,然而要往北而行的商隊多半要經過這里,所以蚯后的食物是很充足的。空城已經太平了那么多年。誰也不會對這里還抱有戒心,你只要仔細幫著蚯后善后。這些遇難商隊的消息就不會傳出去了。”
“咱們兩家商隊的廚子,不都抱怨過客棧廚房里連半點米面油柴都沒有留下么?那不是往來的商隊不厚道,而是……他們根本都不曾有機會離開。又怎么會做這些補給?”
眾人眼中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寧小閑語中之意。竟是眼前這姓徐的家伙,將往來經過的此地的同胞性命都賣給了異獸!
徐景明突然咯咯笑了起來:“這位姑娘,您雖是扶搖商隊的東家,可這話說得也太匪夷所思了!這些大蚯蚓能聽得懂人話么?我要怎樣才能和它們一起制訂偷襲商隊的計劃?”
寧小閑搖頭道:“軫蚯本身聽覺很弱,全靠體表的鋼毛感受空氣的細微震動來辨別外界。莫說人話了,就是妖話、鬼話它也聽不懂。”她看著徐景明閃爍的目光道,“青瑤商隊打算連夜奔逃之前,王領隊是點過人頭的。算來算去,獨獨少了你一個。他還派人找過你。可是上上下下都尋遍了,也沒見過你的影子,他們再等不下,這才帶隊走人。我說得可對?”
她最后這句話是對王領隊說的,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你大概不知道,我能感知到你們樓中的動靜,也知道你分明地就呆在客棧二樓最末間的房間,可是青瑤商隊每間屋子都找過了,怎么可能看不著你這么個大活人?惟一的解釋,就是你使用了隱身符,并且使用的時候還發出了極輕微的靈力波動來。據我所知,繪制隱身符可是天師的拿手好戲,否則捉鬼降魔怎得方便?”
“天師雖然多數也是凡人,但見識卻要超過常人,因此在遇到蚯后、明知自己必死的情況下,你所能采取的辦法只有一個——獻上自己的一魂一魄,認蚯后為主。只要認它為主,主奴之間距離不遠則可以意念溝通,再不須言語。”這并不奇怪,比如長天和七仔或者涂盡之間距離不遠的話,完全可以通過心盟血誓傳達彼此的意志,比傳音還要方便快捷得多。
蚯后亦曾為奴,對這套認主的程序也不陌生,因此欣然接受。
徐景明張大了嘴,難以置信道:“我是天師、我還認蚯后為主?姑娘,您可真能異想天開!”
在場的青瑤商隊成員臉上,也露出了古怪的神色,顯然心中是不信的。寧小閑也不著惱,只一字一句道:“你抵賴也無妨。我只問你,既然這里都有許多商隊遇難,為何這空城之中卻沒有商隊運載的貨物,哪怕只有半件值錢的東西,大家也不曾見著?軫蚯只食肉,卻對人類的貨物沒甚興趣,自不可能搬起收走。會這般做的,也只有人類了——”
她笑道:“你倒是撥得一手好算盤。軫蚯偷襲商隊吃掉人類,你則將商隊的值錢貨物收走變賣。果然是雙贏的好局面啊,只可惜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人類同胞,實是冤枉得很。”
眾人臉色都變了。會對商隊的貨物感興趣的,當然只有人類了,或許還有少數過路的妖怪。然而今晚空城里的人,除了兩支商隊之外,只有這徐景明的來歷存疑,再想想他的諸般舉動,果然像是要將眾人引入軫蚯的埋伏之中。此時寧小閑又道:“你也莫覺得我空口無憑。這些貨物你一個人要脫手,想必有些困難。因此我猜在七十里之外的石南縣,一定有人能認得你的模樣。認得你賣給他們的東西。我說得可對?”
這事兒真不難辦。徐景明終于面若死灰,再也抵賴不得。
青瑤商隊成員的眼睛卻慢慢紅了起來,鼻息也轉為粗重。就是眼前這小人。害得自己幾十名兄弟死無葬身之地!更令人不齒的是,他居然幫著異獸屠戮自己的人類同胞,這比人類內斗中出現的叛徒還要可恥百倍,都可稱為是“人奸”了。
王領隊前踏一步,揪住徐景明的領子獰笑道:“來,我們來好好算算總賬!”
徐景明哀求道:“王頭兒,手下留情啊。我……”話音到此,他的衣領上突然起火。王領隊猝不及防,手掌上立刻傳來灼燒的痛感。忍不住一松。
徐景明身法居然很靈活,擋住這點兒空檔,已是身若游魚一般沖了出去,不到一息的功夫就已經奔出了十余丈。
身后似乎無人追來。他方自松了一口氣。腳上突然一緊,似是有物絆住了他。還沒等他倒地,這物猛地一用力,已將他拖了回來,毫不留情地甩在青瑤商隊面前的地板上。
這廂,噬妖藤肉球不慌不忙地收回了藤蔓。
王領隊一把攥起了他,像提起一只雞仔。楊掌柜輕咳了一聲道:“這么晚了,我們東家向來喜歡安靜。”
王領隊嘴角露出一絲猙獰道:“曉得了!”隨后。青瑤商隊抓著徐景明,縮回了自己客棧里。
這接下來的時間里頭。對面的客棧果然靜悄悄地,沒有發出半點響動。
長天又下了一趟崖底,將蚯后收入了神魔獄,隨后將堵住了下山通道的軫蚯同樣一網收盡。
其實對于蚯后能穿過空間之隙抵達南贍部洲,寧小閑一直覺得很奇怪,可是長天提供的說法卻又是合情合理的:蚯后身軀這般臃腫肥胖,若非精于土遁之術,幾乎連行走都困難,并且口器窄小,沒有自行獵食的能力,因此空間之隙將它判定成戰斗力為零的渣渣,這也沒甚奇怪的。
這同樣解釋了,為何它生出來的軫蚯卻通不過空間之隙——這些東西本身的力量超過了化形期的妖怪,空間之力當然不肯放行。
洞悉了這一點,寧小閑的心思卻更沉重了。很明顯,原先她的估計太樂觀了,以為太過強大的生物無法通過空間之隙來到南贍部洲。可是這群軫蚯的到來,卻扭轉了她的觀念。軫蚯本身的確無法過境,可是蚯后卻是個不折不扣的BUG,她本身幾乎無害,可以通行于兩個世界之間,然而抵達南贍部洲之后生出來的軫蚯,卻是吃人不眨眼。
這就說明,空間之力的規則并不是無懈可擊,也有漏洞可鉆。以此類推,天外世界還有多少物種可以通過這種方法來到南贍部洲?
她下意識地望向長天,卻見他一雙鳳目在昏暗的光芒中金光閃動,竟是熠熠生輝。寧小閑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微微瞇眼,說出來的話卻讓她怵然一驚,“我們能不能用這種方式,前往天外世界?”
她小口微張,半天才合攏起來。
好吧,她一直擔憂的是天外世界的蠻人或妖物偷渡到南贍部洲來,結果這男人考慮的問題,卻是自己如何過去。
到底是誰的腦洞更大呢?
她遲疑道:“我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