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閑御神錄

第1668章 同歸

他生出顧慮,正要想個法子穩住章師爺,天上烏云剛好飄開,明亮的月光一下子照在章師爺臉上,將他五官照得纖毫畢現。于是喬得魯就見到他眼珠不停地輕微跳動,那幅度小得常人不會注意,他看在眼里卻立刻是心中大定,長笑一聲:“章老賊,死到臨頭還想騙我!”

兩人為伍多年,他早知道這老頭子每到了慌亂和說謊的時候,眼球就會這樣輕顫。回想起來,神仙用的術法是那么好掌握的嗎?章老頭學個煉魃之法就把自己搞得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慘樣兒,再多學一門豈非就是要了他的命?

章師爺被他看破,臉上反而露出喜色,緊緊盯著他身后大喝一聲:“桂兒,殺了他!”

他這下子放開嗓門狂吼,也終于聲震四野了一把。喬得魯被他嚇得一愣,聯想起女魃殺人如宰雞的利落,肝膽發寒,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去。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夜草輕拂,哪來半個鬼影?

喬得魯再轉過頭來,章師爺已經發力往外狂奔,速度還真不慢,居然在他一扭頭的功夫就已經跑出去了三丈開外。顯然他也知道眼下正值生死關頭,當真要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來才有機會逃命。

終日打雁的,居然也被雁啄瞎了眼。喬得魯呸了自己一聲,大步直追出去。喬師爺是絕計不能留了,原本自己就打算將他的煉魃之術套問出來就滅口,現在再給他加一條非死不可的理由:他知道殺死楊寶凌的真兇。就算章師爺說出去沒人信,也終是一根梗在喬得魯喉間的刺,再加上饒平城的習慣是死囚開春后處決,從現在到開春還有小半年,夜長則夢多,誰知道后面還會出什么幺蛾子?

他身高腿長,又是個練家子,這一下奮起直追,章師爺哪里跑得過他?再加上遍地的野草都長得比人還高,章師爺又跑得急,連著磕絆兩次,手腕、臉上都被劃出了長長的血口子,與喬得魯的距離卻是被越拉越近了,這時只聽身后那煞星高聲喝道:“你跑,有種你接著跑!等我殺了你之后,再去接收你的女魃,讓它永生永世都給我殺人做事!”

眼見章師爺穿著長袍的身影越來越近,喬得魯長嘯一聲,一個縱躍跳了出去。他打不過女魃,但收拾一個師爺卻不在話下,這一撲若老鷹撲小雞,一腳就踢到了章師爺后心上。

章師爺口里的血噴出來一尺高,自己也被踹出去兩丈外,摔成了滾地葫蘆,蜷成一團,抽搐幾下之后不動了。

喬得魯知道他今日波折重重,先是被女仙的藥劑折折磨,生生啃掉自己半條手臂,鮮血流了大半,又被提溜百里去找什么山洞中的古尸,身體已經很虛弱了,自己這一腳用力甚巨,該不會將他一下踢死了罷?

他上前用鐵尺捅了捅章師爺的肩膀,對方卻沒半點反應。

這時他真有幾分擔心,俯下身正要去探他頸動脈,章師爺卻突然跳了起來,一頭撞進他懷里!

也不知道他蓄了多久的力,這一下彈起真像離水的蝦子,居然迅捷如脫兔。喬得魯畢竟武人出身,下意識扣住他脆弱的脖子,心口卻覺得沒來由一陣火熱,隨后自己像個被捅破了的水袋子,滿身的氣力大量流失。

他一低頭,就望見章師爺手里不知何時捏著一把匕首,造型雖然簡單無比,但從匕身到匕尖都是金光流轉,顯非俗物。要知道他凝力之下,皮膚比粗革更硬,這把金匕捅穿他的胸口卻不比穿透一張薄紙更難,顯然鋒銳難匹。

喬得魯死死盯著它,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作為一個資深班頭,他也押解過無數次犯人了,這一次給章師爺戴上木枷之后,照例先搜遍其全身,除了想找出武器之外,也害怕這家伙身上還揣著別的邪物,可是章師爺身上莫說武器了,就是鐵片都沒一塊,藥粉都沒一瓶,干凈得像洗過一樣。

他不明白,現在這把金匕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并且這匕首扎在他心口上的感覺也是古怪,其他兵刃都是冰寒如水,這把匕首刺進來,給他的感覺卻是整個心臟都要燃燒起來。

章師爺臉色比死人還白,卻咯咯笑道:“你得不到她,你得不到……”

話未說完,喬得魯手腕用勁,“喀喇”一下折斷了他的頸骨。

章師爺喉間咕嚕兩聲,張著嘴斷了氣,眼里的靈光漸漸淡去,臉上兀自留著詭異的笑容。

喬得魯這時也后悔得腸子都要青了。眼前這老瘋子的死穴就是女魃,自己作什么要拿女魃來刺激他,才激起了他同歸于盡的瘋勁兒?可是現在悔過也來不及了,他心口越來越燙,身體卻越來越涼,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去了胸膛,連力氣也飛速流逝。

就這么死了?他不甘心,好不容易望見了一具登天之梯,可他連摸都還沒摸到它呢。

喬得魯仰面朝天躺了下來,眼前發黑,連天空都望不見了,卻有一個女孩兒的面龐越發清晰,她只有十五、六歲,美得像花兒。

她沖他笑,清清脆脆地叫他:“魯子。”

喬得魯想回她一個微笑,像許多許多年前一樣,可是面皮很重,扯不動。他用盡最后力氣,微弱地喚了一聲:“娟妹兒……”

隨后,這片曠野又恢復了平靜,依舊只聞得風聲和蟲鳴。

過了幾息,他的心口位置游出一條小小的金蛇,沖著申春堂構的方向吐了吐信子,這才化作金光,裊裊消散不見。

數百里之外,地煞脈眼。

被嵌入石槽的女魃突然瘋狂掙扎,怎奈它每用力一分,縛在四肢的皮索就更捆緊一分。到最后,它連動彈一下的余地都沒有。

女魃嘬唇尖嘯。

這嘯聲中,居然充滿了無盡的悲慟和狂怒。可惜這里是完全封閉的山腹,再沒有第二個人聽聞。

余音裊裊,不知多久方消。女魃空洞的雙眼望向巖頂,眼角緩緩淌下兩行淚水,卻是純黑的顏色。

---------水云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