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目不忘大概是修士最不值得一提的技能。
寧無心曾在百草門修習了一段時日,通曉藥理,進入崖山劍宗后又涉獵丹藝,懂得煉丹,如何解決身上的隱患,她最是清楚不過。
將行囊放在浴桶旁的高腳凳上,又移來面盆架。
待一切準備就緒,又拆開行囊,將早就準備好的銀針,從木匣中取出數根,過了一趟燭火,都不用琢磨,接二連三,既快又準地扎在身體的數道穴位,靜待片刻后取出,再轉換穴位,如此往復三回。
待察覺到體內郁結之氣橫沖直撞,她便將左臂置于面盆的上方,挽起衣袖,銀針朝著手臂血管一扎。
銀針取出的瞬間,一股偏暗紅色且有凝結物的淤血涌出,順著手臂,“滴滴答答”落入早就準備好的面盆。
等淤血恰好沒過盆面,手中銀針又向著手臂扎了幾處,汩汩流出的淤血就頓時止住。
看著面盆中紅的近乎發黑的淤血,以及黏狀物,寧無心雙眼仿佛鍍上一層寒冰,有種陰翳的恐怖在無聲無息之間凝聚著……
寧無心其實有不少能夠迅速解決身體弱癥的方法,她卻都沒用,反倒用了看似最愚蠢的一種。
她很清楚,這種放血療法想要清除弱癥,沒有半個到一個月的時間,做不到,可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眼下的情況,若弱癥祛的太快,必會引起寧老婆子跟陸青山的警覺。
打草易驚蛇。
她寧無心到底不是化神修士了,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不敢有絲毫大意。
縱是小鎮中,有神秘大陣鎮壓,道法遭到排斥、禁絕,但別說是正面對扛靈臺境大能寧老婆子,就是應對修為不過筑基后期的陸青山,她也束手無策……
他們修為雖暫時遭到壓制,肉身力量卻不是一個凡人能夠掂量的。
一旦被他們發現自己的“異常”,被完全“拘禁”,那她重生這個優勢,就廢了。
加上墨蟬的變數一旦被布局者發現,她恐怕會死的更快。
泡了近兩刻鐘后,寧無心走出耳房。
離開前她已將淤血處理好,不會授人以柄。
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手段自極多,放個血,去個味,不過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揣著行囊,寧無心回到滿是藥臭味的房間。
藥毒淤血雖放出一部分,效果有,卻也沒快到能讓她立時就身體一輕,渾身通泰的程度。
只此前壓著腦袋的沉重與抽痛,卻隱隱輕緩了一絲。
房間內已亮起燭火,燭光微黃。
約戌時七刻,沉穩的腳步聲傳來,寧無心正謄寫詩書的筆墨一頓。
敲門聲旋即響起。
寧無心眼睛都沒動,柔柔應了聲,老木門“嘎吱”被推開。
還沒見到陸青山的人,一股凝神的藥香便竄入鼻尖——
下一刻,湯藥的苦味就與藥香味沖混在了一塊。
寧無心早已習慣,只嬌憨皺了皺鼻子,表示不滿。
繼而欣然抬首,與陸青山打招呼,神情與語氣都格外親昵,好似父女。
其實五百年前,缺乏父愛的寧幽未曾不把陸青山當成父親一般敬愛吧?
但她眼神不好,看錯了人。
寧老婆子開藥鋪,又時時出診,寧家也算小富,是以寧幽到長生鎮的第二年便請了西席,每日學一個時辰,她也算“頗具天賦”,習了幾年,女子又無需科考,便也算出師了。
在“生病”之余,每日蘇醒的兩個時辰,習字看書就成了她唯一的喜好。
陸青山先是將湯婆子放進被窩,后將已燃盡的香爐換成新的。
見著寧無心停了筆,這才將湯藥端到了她面前,看著她一口飲盡,頗具秀氣的小臉因苦澀而微微扭曲的俏皮,一如往昔般親昵,漢子敦厚的笑了,示意她趕快吃口甜果化化湯藥的苦澀。
旋即,看了眼稍有進境的一副小字,陸青山夸贊寧無心兩句,又讓她早些歇息,莫要累壞了身體,便端著香爐,藥碗離開。
待老木門落鎖,寧無心那張滿是笑意的秀氣面龐頓時一僵——笑容凝固在臉上,詭異至極。
收好筆墨紙硯,寧無心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片刻后,將香爐揣到了手里。
細煙彌散。
安神的藥香一絲絲竄入鼻翼,繼而開始滲透蠶食她的意志。
她忽就困倦起來。
將爐蓋捏起,一個寧字藥香篆正緩緩燃著。
重生后,寧無心眸中首次閃爍殺意。
如說湯藥是讓她身體虛弱的原因。
那么,這安神藥香就是讓她每日只能清醒兩個時辰的罪魁禍首了。
寧無心眼睛里的殺意到底沒有停留太久,修道之人,修為愈高神覺就越敏銳,就算修為被壓制,神識無法施展,可殺意若持續的久了,那位老太太怕也是要起心動念的。
她嘴角浮現陰冷微笑。
寧無心重生后,意志比寧幽要堅韌太多。
這安神香效果很強,卻也不可能令她似寧幽一般,倒頭就能睡著,只她也沒有強撐著,她身體極弱,今日又放了血,睡覺……確實是最佳的調養方式。
寧幽高燒三個月反反復復,也時常夢魘。
寧無心重生后,這一覺到睡得安安穩穩,也沒再魘著了。
可冒著料峭春雨護送九曲巷小人的元舉人家的小少爺就遭了殃了。
高燒一夜不退。
清晨卯時一刻就撐不住過來請寧老婆子去看診,直到巳時,那叫元澄的孩子才退去高燒。
可又不知道這孩子著了什么魔,申時又發起了高燒,到了寧無心醒來,都還沒見寧老婆子人影。這些都還是寧無心晚飯時,陸青山見她氣色又略差了幾分,說的家常話。
敦厚漢子看這半大孩子的眼神充滿了柔情,就跟看自己的閨女差不多。
一直到了寧無心如廁,藥浴一應俗務都解決了,寧老婆子才從綿綿春雨中回來。
替她敲門跟撐傘的是元舉人家的小丫鬟。
小丫鬟看到在堂屋抱著火盆取暖的寧無心時,小臉一紅,都沒敢看她的眼睛。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寧大夫家的小孫女了,第一次是她被自家小少爺用雪球砸的嚇了一跳。
小丫頭當時就看呆了,覺得十個寶通巷牟家小少爺都頂不過一個他,后來聽自家少爺說,這是寧家老大夫的孫女時,十歲的小丫頭偷偷在被窩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而這一次,就算清楚知道,這清清秀秀跟戲文里的小兒郎般的家伙,跟她一樣是個沒把的小姑娘,見到那張臉,心還是忍不住撲通撲通的跳。
只是轉眼,那人朝著自己一笑時,小丫頭的心卻又平靜了。
她想,好看就多看幾眼,反正不是男子,多看兩眼也沒人責備自己不知羞不是?
長得好看,還不許別人多看兩眼,天底下哪有這樣霸道的道理?
思及此,小姑娘離開前,還沖著寧無心打了個招呼。
寧老婆子回到院子時,已是戌時七八刻,頗有些晚了。
寧無心之所以沒有休息,是因為很清楚,不論多晚,寧老婆子都不會忘記替她診脈。
五六年如一日。
這也是前世,聽聞寧老婆子死訊后,寧幽痛哭至昏厥的一個原因。
任誰也無法相信,這樣一個祖母,其實內心里有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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