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寧家院子響起了敲門聲。
正在收拾堂屋的阿綾聞聲目光一閃,極有喜色,也有厲色,可走過院子時,看到略微敞開一絲縫隙的東廂時,少女被迫低頭,死死攢緊了傘柄。
等到,陸青山見到阿綾的一瞬間,阿綾臉上遺留的復雜之色還未完全散去,憨厚漢子其實心生詭異的念頭,只在見到了少女臉上近乎已經凝成鳳形的紫紅色胎記,他震驚了。
一晃,他才回過神來。
心中不禁感慨萬千,沒想到,等了十余年,謀劃了七八年,栽下的樹苗都在今日結了果!
至于算計跟利用“寧幽”跟阿綾一事,他也曾有過愧疚,但想到記憶中那個孱弱的嬰孩,這份本就單薄的愧疚,頓時間煙消云散。
震驚過后,陸青山一如既往,并沒有因此而失態。
先是跟阿綾打了個招呼。
他看得出阿綾有一肚子的話,同樣,也從那雙已越來越復雜的眼眸中看到一絲異樣。
這一刻,他很清楚,阿綾血脈的覺醒,意味著,她不再是一件無用之物,作為“父親”他態度該更為溫和,也該花幾分心思去籠絡她。
然而,他更清楚——相比于阿綾以及她的血脈,“寧幽”才是重中之重!
與那人的交易,比之阿綾稀薄的血脈,重要太多了。
價值的那桿秤早就傾斜。
是以,陸青山抬起粗糙的大手示意她不要急躁,眼神給予安撫,“阿綾,你先在堂屋等待,若有事我會喊你……”說完,便不再關注阿綾,引著身后的中年大夫向東廂走去。
陸青山沒有意識到,那“異樣”的眼神中的深意。
他能猜測這一個月來的不平靜,卻不知,這一個月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更想象不到,那個在他眼皮子底下十多年的阿綾,早就不是那個自卑,且極度虛榮的少女。
她的心機在這一個月如春天的蔓草,瘋狂生長著。
在他們進東廂房后,撐著傘在雨中駐足的少女,“艷麗”面孔上“怨毒”之色,抑制不住地溢散著。
陸青山一如既往的溫和與安撫,于曾經的阿綾而言,是蜜棗,是關愛,而今,卻是給予阿綾一個信號——陸青山放棄了她,不是因為“寧幽”,而是一個從未出現過的人。
這一刻,阿綾倒不是太恨寧無心了。
她想到了昨天夜里,寧無心與她“秉燭夜談”。
阿綾思想一直桎梏于這巴掌大的小鎮,是以,當一個真正光怪陸離的世界浮現在少女的眼前時,她沒有理由不震驚,起初不信,經過一夜,她逐漸緩了過來。
不得不說,她被寧無心說服了。
可惜,并非在昨夜,也并非是寧無心口才好,完全只是取決于陸青山方才的態度!
在開門之前,她想了一天,但凡陸青山對她多關注兩三分,她也確實能夠掂量到自己在陸青山心目中的分量,不是可有可無,確實有感情存在,她便能繼續忍耐,幫他們。
可她從陸青山那“驚訝”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
在打量貨物!?她如何能夠忍受這種目光!?
少女終于清醒。
她早就該清醒了。
寧老婆子跟陸青山做的這一切,為的是什么?
這其中可有為她謀劃一兩分?
從來沒有,一分一毫都沒有。
為的,不過是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她“霍綾”,自始至終不過只是犧牲品。
她的出世,極有可能就像是“寧幽”所猜測的,他們的目的在于——霍氏涅槃真凰血脈。
就連寧老婆子告知她的身世,其一因為事出突然,沒有另外更可靠的人能幫她,另一個也是因為她血脈的蘇醒,老婆子覺得她有利可圖的份上……
要不是臉上這塊“鳳形胎記”的變化……
她極有可能一輩子都被瞞在鼓里,做一個藥鋪學徒,終其一生都將平庸!
她無法忍受。
阿綾不清楚“寧幽”從何知曉這一切,太不可思議,然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在過了一遍腦子后,竟全都相信了——十四年的經歷,不正是在告知她,寧老婆子跟她那父親,用心不良嗎?
“寧幽”同樣是用心不良,然這一刻,相比于將寧無心踩在腳底,她突然就迫切地希望,寧老婆子與她那個“父親”多年心血付諸東流——想必,一定很精彩吧!?
少女想到這里,忽然就笑了。
眼神中帶著偏執,如同著魔,臉上那鳳形胎記更像是活過來一般——驚心動魄。
五月的天了,東廂內,火盆卻依舊未斷,躺在床上還在昏睡的寧無心,更是一派“弱不禁風”之態,睡夢中,一張臉煞白,頻頻蹙眉,偶有掙扎,顯是有夢魘之兆。
見此,陸青山沉著的一顆心倒是稍有松緩。
“那就麻煩師兄了……”他看向身后的中年大夫。
寧老婆子“師門”的后輩名醫看了眼陸青山,這才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到少女的身上。
望聞問切,毫無疏漏,每一步的細致與嫻熟都能看到幾分“名醫”的風范。
只中年大夫的診斷越到最后,愈發覺得古怪,總覺得,這少女的脈象,頗不對勁,他琢磨了半天,卻始終也找不到突破,繼而在這半日時間內,那奇怪的脈象卻緩緩趨于平常。
又半日,他才收了敷在少女手腕上的輕紗帕子,朝陸青山點了點頭。
寧老婆子通曉丹藥,醫術卻只半吊子,以醫術入道的中年名醫是真有幾分水平。
他察覺寧無心身上一絲詭異,卻不愿聲張。
一個是覺得問題不大,另一個是他此番任務并非是醫治這小姑娘,而是將其帶回百草門,即算是完成了老祖交代的任務,也算是為后輩謀下一道福音。
且,這一份詭異,說出來,在這禁絕道法的小鎮內也是束手無策,何必多此一舉?
待回到應洲,自有老祖解決,何必急在這一時三刻?
陸青山不知道這位師門“師兄”的心思,就算知道,在這道法禁絕的小鎮,就如同他所想,無濟于事。且,只要沒脫離,或是偏離局面軌跡,就算有些意外,想來也無傷大雅。
是以,他松了口氣。
當然,也僅是松一口氣。
自師妹死后,陸青山一切心力都放在了救治親兒之事上,為此謀劃數十載,小事他可做主,大事卻早就習慣聽從師尊的安排,而今寧老婆子不在,他便覺忐忑了。
到底,就連他也不完全清楚“寧幽”的來歷。
除知曉她與師尊有稀薄的血緣關系外,其余皆一概不知。
這么多年來,連寧老婆子這位靈臺境名宿都如此“慎重”,不敢走錯一步,又多次提點警告,陸青山自是意識到此中牽涉事大,不敢疏忽,且此間交易,到底關乎到親兒未來,不容有失。
是以,多年來他也是傾盡心力。
小鎮詭異,用師尊的話來說,就是靈臺名宿也需三思而后行,現下,到了最為關鍵的一步,師尊不在,他何止忐忑?只不知師尊,到底碰上什么麻煩事?
聽完“師門師兄”的話,陸青山深深看了一眼寧無心,轉眼才笑著看向中年大夫,此人并不能在小鎮停留太久,陸青山琢磨了一下,帶著人離開東廂,暫時先將他安置到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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