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寧的父親掌管北城治安,雖在神都之中只是正六品,但在城北市井之間,卻是十分令人畏懼的存在。
柳氏出行之前,北城兵馬司的捕快早就過來打了招呼,店家不敢怠慢,聽到堂倌招呼聲的剎那,坐在柜臺后的掌柜也躬身出來,滿臉笑意的將剛下車的柳氏奉為上賓,迎入了茶樓之內。
先前還講得口沫橫飛的說書先生將手中折扇一疊,插到了后背之上,一面趁機端起茶杯,連灌數口進喉嚨,趁機緩兩口氣。
原本好不容易熱鬧起來的茶樓,因柳氏一行的到來,又安靜了片刻。
眾人雖不知道柳氏身份,但從店家的態度以及柳氏一行氣勢,也看得出來她并不好惹。
所以哪怕說書先生住嘴,其他人也不敢催促,一時之間熱鬧非凡的茶樓倒是冷場了片刻。
姚守寧心中默數了幾聲,便聽到數串腳步聲在樓閣之間響起,接著雅間的門被人從外推開了。
滿臉笑意的掌柜側開了身,只見柳氏領了兩個婦人,左右扶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女走了進來。
她今年三十有八,身材頗為高大而豐滿,神態有些嚴厲,不言不笑間那股氣勢撲面而來,令得站在姚守寧身側的冬葵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掌柜向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令他們趕緊再備茶水,并在柳氏進屋之后,體貼的關上了門,將外頭窺探的眼神及寒風都隔絕。
“娘。”姚守寧一見母親表情不對,不由問了一句: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她繼承了柳氏高挑的身段,站起來時比柳氏還要略高一些。
說話的同時,她的目光落到了那被兩個婦人攙抱的少女身上:
“是不是看大夫不大順利?”
她一面開口,一面也去扶那少女。
只見那少女裹了一件厚厚的斗蓬,僅露出一張巴掌似的小臉。
此時她的臉色蒼白,嘴唇烏青,仿佛先前上樓的數步,都令她喘息不止。
姚守寧的手挽住那少女掌心,便被凍得一個激靈。
十月底的神都本來就已經很冷了,但姚婉寧天生又有不足之癥,身體常年冰寒無比,這一趟出門,令她更是凍得身體哆嗦個不停,牙關撞擊之間發出‘喀喀’的響聲。
“守寧。”
少女喘了兩口氣,與她交握的剎那,緊皺的眉頭微微松開,下意識的將妹妹綿軟而細嫩的手掌牢牢握緊。
她是姚守寧的姐姐,今年十八,有自娘胎帶來的病癥,先天心悸而體弱,身體冰涼,一年四季大小病不斷,為此讓柳氏操碎了心。
“別提了。”柳氏皺了下眉。
她的貼身嬤嬤曹氏已經十分貼心的將她外頭被浸濕的斗蓬取了下來,掛到了一側。
雅間的桌子中點了一個碳盆,正往外散發著源源不絕的熱氣。
盆上有個鐵架,溫了一個茶壺,里面裝了滿滿的熱水。
柳氏伸出凍得已經有些發僵的雙手,放到了那熱源之上,冷厲的神情不自覺的松懈了少許:
“我感覺這所謂的神醫,倒與傳聞之中大不相同,有些名不符實。”
她長相并不見美貌,尤其是身側有個艷光照人的女兒相較之下,五官更顯平庸,但周身氣派卻讓人絕對無法將她忽視。
柳氏生一子兩女,長子姚若筠,已經年滿十九,目前正在筑山書院苦讀,以期來年入場科考,能夠一舉奪得功名。
次女婉寧,今年十八,性情溫柔而內斂,長相與柳氏有五六分相似,再加上她身體不好,所以柳氏對這個女兒最為上心。
多年來,替她尋醫問藥,是好不容易才將這女兒如珠似寶般帶到十八歲的。
半年之前,柳氏就打聽到江南有一個被人稱為藥王第十一代孫的醫者要入神都。
這藥王是生于兩百多年前的大慶朝的一位傳奇人物,據說醫術出神入化,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美譽,曾被當年的大慶王室請入宮中,替貴人診治。
據說此人繼承了藥王大半的本事,在江南一帶十分有名,求醫的人往來不絕。
自那以后,柳氏日夜期盼,打聽到了這位孫神醫入神都的時間,便早早準備了厚禮,要帶姚婉寧一起去登門拜訪。
她將希望寄托于這神醫之手,希望他能調理好姚婉寧的身體,令她健康一些。
自昨晚姚翝得到消息,說是這孫醫者進入神都之后,柳氏興奮得幾乎一晚沒睡,天還沒亮,便已經起身準備。
臨出發前,沒想到小女兒姚守寧也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央求著柳氏想與她一道同行。
這個小女兒是柳氏最后所生,性格古怪靈精,平日很能纏人。
她生于十二月末,差兩個月就滿十六。
與體弱多病,卻又性格溫順的姚婉寧比,姚守寧幾乎像是另一個極端的異類。
在她出生之前,姚家四口人的長相都并不出色。
姚翝是個武夫,稱不上相貌堂堂,柳氏也只是姿容普通,生了一子一女,也僅能稱為溫雅秀氣。
可偏偏這小女兒自出生之時,就長得格外的好看。
越是長大,那容貌就越是出色。
她自小身體健康,哪怕生于寒冬臘月,卻從未有過頭疼腦熱或是不爽利的時候,就是性格奇怪,不如姚婉寧溫順,讓柳氏向來有些頭疼。
大慶朝民風不算保守,女子也不用養在深閨之中。
不過柳氏怕她長相招來災禍,對她管束得格外的嚴厲,平日輕易不允她出門玩耍的。
沒料到早上一被她纏住,柳氏那會兒急于帶姚婉寧出門,沒有功夫與她多說,又想到她近來算是聽話,也就點頭應允。
出來之后,她主動乖巧的提出先在望角茶樓等她,并沒有鬧著要隨她一塊兒前往孫神醫那里。
本以為這一趟必會耽擱許久,卻沒料到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柳氏一行便去了又回。
一提起這個傳聞之中的孫神醫,柳氏哪怕修養再好,卻也控制不住的露出幾分不快之色:
“我們進了醫堂,奉上了厚禮,他替婉寧把了脈,神神叨叨的說了半天,卻又說不出個具體的所以然來,最終只道是天生體寒,開了許多藥,打發了我們回去。”
柳氏期盼了半年之久,又提前準備了禮物,滿懷希望而來,結果被三言兩語的打發,內心之中的失落自然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