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甜甜她媽，你們家甜甜在哪兒呢？”

何家村的場院，原本是平時村民們打谷、曬麥穗的地方，此刻卻坐滿了人。

而在場院最前方，擺放著一臺方方正正的電視機。

村里小學的校長幫忙按照說明書，又是組裝，又是豎天線，終于把電視機鼓搗出了人影。

上百號人看著那小小的窗口，無比驚奇。

新鮮過后，他們終于想起了正事兒——看亞運。

人群中，有跟劉秀枝關系好的婦人們，便扯著嗓子喊道。

“別急、別急，甜甜中午才比賽呢！”

劉秀枝這個做親媽的，比村民們更想在電視里看到自己的親閨女。

她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間，死死盯著嶄新的彩電。

不知等了多長時間，劉秀枝終于在一群穿著各種顏色參賽服裝的選手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看、快看，我們家甜甜出來了！”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劉秀枝扯著嗓子大聲喊著。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集中到了那塊小小的屏幕上，順著劉秀枝哆哆嗦嗦的手指頭，仔細的看著。

終于，在一掃而過的鏡頭里，他們找到了比較熟悉的身影。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眾人都非常興奮——

“哎呀，真的是甜甜！”

“天爺吶，咱們村兒的甜甜真的上電視啦！”

“……咱老何家祖墳冒青煙了啊，出了甜甜這么一個有出息的孩子！”

“哎、哎哎，怎么那么多人啊，不是說是咱們甜甜參加的比賽嗎！”

眾人或是興奮，或是驚詫，或是疑惑，七嘴八舌、嘁嘁喳喳。

親自接聽了閨女的電話，并被詳細科普過的劉秀枝，約莫是這一群人中“最懂行”的人。

她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卻也沒有忘了使命，趕忙扯著嗓子，給鄉鄰們介紹——

“甜甜說了，這是排位賽，也就是淘汰賽，選拔出32名選手進行下一輪的比賽！”

所以，賽場上還會有一排排的選手，各自對著自己的箭靶嗖嗖的射箭。

夾雜在這么多人中間，何甜甜一個毫無世界排名的菜鳥，能夠有個一閃而過的鏡頭，已經很不容易了。

“嘶，這就是射箭比賽啊，看著、看著——”一點兒都不激烈。

不如女排姑娘們那般勵志，也不像乒乓球那樣精彩，就站在那兒，一下又一下的射著，看著就很簡單、很隨意的樣子啊。

“吵什么吵，這可是亞運會！里面還有咱們村兒的姑娘呢！”

不用劉秀枝豎起眼睛來罵人，村長先出聲訓斥了。

“就是就是，雖然看不太懂，但這好歹也是看電視了啊！”

其他村民也都跟著附和。

射箭這個什么排位賽，雖然不如預想中的精彩，但好歹也是電視節目啊。

何家村的村民們，很多都是第一次看到電視。

能夠從那個小盒子看到生動的畫面，別說只是這種比較枯燥的比賽了，就是看廣告，看那個靜止的地圖標志（每周二或是電視節目播放完的特有畫面），也能讓村民們看得津津有味兒。

忽然，平靜的節目畫面上，傳出了解說員激動的聲音——

“10環！又是10環！”

“……我國年輕的小將何甜甜，一再打出10的好成績！”

“不壓線，沒有爭議，全都射在箭靶！”

“不可思議，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觀眾朋友們，創紀錄了，我國年僅十八歲的射箭小將何甜甜，在排位賽就打破了射箭女子個人項目的世界紀錄！”

“720環！720環啊。滿環的成績，滿環！”

這個年代的播音員還是非常克制、內斂、含蓄的，還沒有“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的激情與張揚。

但再克制的人，面對這樣近乎逆天的成績，也忍不住歡呼：“小將何甜甜，她打破了世界紀錄，她成為射箭女子個人項目的首個滿環記錄創造著！”

“不、不只是女子，就是男子也沒有滿環的記錄！”

“72箭，每一箭都是10環，都是10環。她力壓奧運冠軍，宇宙國選手金善美！”

“……何甜甜選手，排位賽排名第一，第一個挺進三十二強！”

播音員標準的普通話帶著明顯的激動，播報著排位賽的結果。

何家村的村民有一瞬間的靜滯。

好半晌，才有人怯生生的問了一句，“甜、甜甜她媽，電視里的那個人，是、是不是在說你家甜甜？”

劉秀枝早就激動的渾身發抖了，她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電視屏幕，仿佛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兒來。

鄉鄰的聲音，驚醒了她。

劉秀枝吞咽了一口唾沫，嗓音干澀，不過，她沒有直接回答鄉鄰，而是用力擰了身邊的丈夫一下。

何建國只覺得腰間一痛，下意識的想哀嚎，但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他本能的說了句，“聽你的，都聽你的！”

場院里陡然出現了片刻的安靜。

但下一秒，聽清楚了何建國那句話的鄉親們發出哄然大笑。

何爺爺和何奶奶頓覺沒臉，唉，自己怎么就生了這么一個怕老婆的倒霉兒子？！

劉秀枝被氣笑了，“什么就聽我的？我是問，你聽到電視里那些人在喊什么了嗎？”

聽到哄笑聲，何建國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辦了件蠢事。

不過，他也沒有太在意。

他怕了二十多年的老婆，在自己老伴兒跟前，早就不知道什么叫“面子”。

再說了，現在他家甜甜有出息了，就算被人笑話是個妻管嚴，外人見到他，第一個要說的依然是恭維的話。

“我、我好想聽到說，咱們甜甜打破了什么記錄——”

說到這里，何建國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擔心的問：“孩子他媽，你說咱們甜甜打壞了人家的東西，不、不會讓咱們賠錢吧。”

他這么一說，周圍的笑聲陡然停止。

眾人面面相覷，是啊，打壞了東西，可不是要賠給人家？

劉秀枝是個沒見識的農村婦女，聽到老伴兒的話，她也被唬了一跳。

可恨現在閨女在電視里，她沒法直接把人交出來問個清楚。

心里忐忑不安，劉秀枝那股子無賴勁兒又上來了，梗著脖子，色厲內荏的說道：“怕啥？咱們閨女做這些也都是為了國家，就、就算打破了別人的東西，也不是她自己的錯兒！”

國家不能不管她閨女！

國家要是不管，她、她……額，好吧，她撒潑歸撒潑，可也知道不能跟國家胡來。

但，劉秀枝又舍不得自己的親閨女挨罰。

她用力咬著后槽牙，實在不行，她就去代替閨女。

她家甜甜還小呢，倒是她自己，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黃土都埋了腳脖子。

不管是罰錢，還是罰蹲監獄，她都替她閨女去。

“噗嗤！”

還是一旁負責“技術”的小學校長，是一位來何家村的知青，因為去了當地的姑娘，早已在何家村生根。

返城大潮席卷全國的時候，他沒有走，而是留在何家村，繼續教書育人。

他是城里人，讀過書，見識自然也比村民們多。

聽到何建國、劉秀枝這對夫妻的談話，看到眾村民的反應，他忍不住笑出聲，“建國哥，秀枝嫂子，你們就放心吧。”

“甜甜打破的不是什么東西，而是世界記錄！”

“打破世界記錄非但不會賠錢，國家還會給獎金！”

說著說著，校長也忍不住感嘆，“真好，咱們何家村走出去的姑娘，都能打破世界記錄了！”

他見識比較多，對射箭這個項目的了解卻不是很深。

但，他只聽電視里那位播音員激動的聲音，就知道，何甜甜這次的打破紀錄，極有可能填補了國家體育事業的有一個空白。

這個年代的華國人，太需要真真切切的成績來證明自己了。

亞運會、奧運會一項項打破“零”的創舉，則是最好的證明！

能夠成為某個運動項目空白的填充著、記錄的創造者，何甜甜注定會成為這個時代最優秀的運動員之一，興許還會名留青史呢。

“不賠錢？還會給獎金？”

何建國和劉秀枝相互看著，最后又把目光放在校長身上，“方校長，您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你們不信我，難道還不信國家？你們沒聽到電視里的播音員在夸獎甜甜嘛。”

方校長扎根農村快二十年了，非常清楚這些村民。

他忍著笑意，指了指電視機，示意何建國夫婦、以及村民們繼續看電視。

排位賽結束了，但播音員的解說還沒有結束。

何甜甜這個滿環的成績，太令人驚喜，也太能振奮人心了。

華國在射箭這個項目上還是零突破，如果何甜甜能夠保持這種勢頭，一路猛進，那么她就會贏得華國射箭項目的第一塊金牌！

聽到播音員滔滔不絕的講述，什么零突破，什么第一塊金牌，何建國和劉秀枝依然有些不太明白。

但，聽話聽音兒啊，人家確實是在夸獎何甜甜，而不是怪她不該“打破紀錄”。

“哈哈！我就知道，我家甜甜最能干了！”

意識到自己閨女沒有闖禍，而是為國家爭了光，劉秀枝又恢復到炫女模式。

她全然忘了自己剛才有多緊張、多害怕，反而一臉“我早就知道”的自信模樣，滔滔不絕的夸著自己親閨女。

周圍的人，雖然看不慣劉秀枝這幅“得志就輕狂”的模樣，但，唉，人家閨女也是真爭氣。

不但當了運動員，參加了亞運會，還能打破紀錄，沒聽方校長說嘛，國家還會給何甜甜獎勵呢。

何甜甜這才走了不到一年啊，就先給家里掙了個大彩電。

這會兒又在全國都露了臉，以后還不定怎么風光呢。

別說劉秀枝嘚瑟了，就是他們自己，如果有何甜甜這樣的好閨女，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去了。

“……對啊，從小我就覺得甜甜不一般！”

“可不，甜甜這孩子啊，長得好看，人也伶俐，一看就是有出息的人。”

“對了，甜甜今年都十八歲了吧，秀枝，你給甜甜相看對象了沒有？”

“我娘家有個侄子，去年考上了大學，還是縣里的狀元——”

“哎呀，大學生有啥稀奇的，我家的外甥還是大老板呢，家里在南方開著廠子，老有錢了！”

眾人不管心里怎么泛酸，表面上卻對劉秀枝各種吹捧。

而一種的吹捧中，還夾雜著幾個推銷自家親戚的人。

劉秀枝笑得合不攏嘴兒，臉上的每道皺紋都透著得意與驕傲。

就是何建國也一反往日那副低頭耷拉腦的窩囊廢模樣，腰桿子挺得格外直。

今天絕對是他們夫妻的高光時刻，哦不，不只是他們老兩口，就是何永富、何永貴兩對夫婦，也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而對于某些人想要攀親家的行為，劉秀枝則矜持的擺擺手，“哎呀，不急不急，亞運會還只是開始，甜甜說了，她以后還要參加奧運會！”

“甜甜的事業要緊，其他的，都不急！”

劉秀枝嘴上說得客氣，心里卻在吐槽：哼，就你們那些親戚，哪里還配得上我家甜甜？

也是，對于一個眼里心里只有親閨女的女兒奴。在何甜甜一無是處的時候，劉秀枝都覺得自家姑娘嫁給皇帝都夠格。

現在何甜甜有了大出息，十里八鄉的那些凡人們，更加入不了劉秀枝的法眼。

她家甜甜，將來一定能夠嫁個最好的丈夫，風風光光的出門子。

其實，就算劉秀枝不拒絕，眾人心里也都明白：現在的何甜甜，真的不一樣了。

人家都能參加亞運會了，絕對是何家村飛出去的金鳳凰。

將來啊，何甜甜還不定有怎樣耀眼的成績。

就是那幾位推銷親戚的鄉鄰，也是隨口那么一說。

成了，自然是意外之喜。

不成，也不會太失望。

“咦？比賽結束了？這、這就完事兒了？”

眾人又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電視機上。

看到畫面被切換，有人忍不住問了一句。

“對，今天就是個排位賽，后頭還有呢！”

劉秀枝對于閨女的事兒格外上心，射箭比賽的流程，雖然只是在電話里聽何甜甜說了一遍，她卻都記了下來。

“明天還有淘汰賽，后天才能決出冠亞軍呢！”

劉秀枝掰著手指，仔細跟大家介紹著。

“啊？明天才有啊！”

“……急啥，人家甜甜今天這么累，還不得好好歇歇？”

“就是，明天咱們再來看，對了，秀枝，晚上你家這電視，還搬回去嗎，聽說有港城的電視劇，可好看了……”

劉秀枝：……想把電視搬走，但，她知道，明天閨女的賽事，還需要鄉鄰們當觀眾。

唉，大半輩子都不肯吃虧的劉秀枝，終于忍著肉疼，讓何家村的村民們沾了一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