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舍不得你!”
馮延庭心里對于去侯府有些排斥。
他倒不是多么的清高自持,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平南侯和張夫人等人。
雖然何甜甜嘴里說“換子之事還需要詳查”,但馮延庭心里很明白,約莫他就是侯府的血脈。
因為只有這樣,過去一些他覺得荒唐的事才有了解釋。
比如自己年幼的時候,張夫人更疼愛自己,就是魏元娘這個大小姐碰到他也要想讓幾分。
再比如,最近幾年來,張夫人總是“越俎代庖”的管教他,還懂不懂就行家法。
不是張夫人真的喜歡一個奴仆的孩子,或是喜歡多管閑事,只是因為他馮延庭才是張夫人的親生骨肉。
但……馮延庭心里非常別扭,甚至有些怨恨張夫人。
蠢貨!
真是踏娘的蠢貨啊!
就因為害怕兒子會被送去京城當質子,就偷偷跟心腹婆子商量一番,私自將侯府的血脈掉了包。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欺君之罪?將來一旦揭發,會連累整個侯府?
還有,把侯府嫡長子養在舊仆家里,這就是對他好了?
與真正的父母分離,無法接受屬于侯府繼承人的jing英教育。
即便將來有辦法(找替罪羊)讓侯府免于麻煩,還能把孩子各歸各位,難道就能真的平安無事、萬事大吉?!
不說別的,單是平南侯和馮延庭這對嫡親父子之間就沒有多少感情這一點,就足以影響他在侯府的地位和未來的前程。
馮延庭可不是胡亂假設,而是事情已經發生了。
比如此刻,百般不舍的辭別的養母,坐在了回侯府的馬車里,馮延庭的思緒就十分紛亂。
張夫人還好些,不管喜歡還是厭惡,這些年都一直有來往。
而且馮延庭敢打賭,張夫人一定會把他當成親生兒子。因為他才是張夫人唯一的指望和依靠。
但平南侯呢?
不說平南侯對于馮延庭的陌生,就是馮延庭自己,對于平南侯也十分生疏。
從小到大,馮延庭幾乎沒有跟平南侯單獨相處的時間。
張夫人倒是經常在他耳邊夸耀,說平南侯是何等的jing明神武,是何等的忠勇無雙。
趙嬤嬤也幫忙描補,稱贊平南侯府世代富貴,侯府男丁各個都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
馮延庭聽得心馳神往,卻也只是把平南侯當成了一個傳說當中的人物。
可現在,卻有人告訴他,那個大人物不是別人,恰是他的親生父親。
而擁有上百年榮耀歷史、權勢富貴的平南侯府,他馮延庭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這……太不真實了!
馮延庭做過的最不靠譜的夢里,都沒有這樣的妄想。
不過,馮延庭到底是男主,心性堅韌、聰慧伶俐。
他聽到這樣的“真相”后,經過短暫的慌亂、無措,很快就穩住心神,并有能力做到隨機應變。
然而,越是接受自己的身份,越是推測出當年的真相,他越是想罵娘!
愚蠢卻自作聰明的親生母親,自詡忠心卻自私涼薄的趙嬤嬤,這對主仆以“保護”為由,生生把他推到了尷尬的境地啊。
想當初在馮家的小破院子的時候,就一個霜降和三個庶出兒女,都攪合得家宅不寧。
馮延庭為了爭奪資源,沒少跟那些人耍心機、玩兒手段。
平南侯府呢?
遠比馮家尊貴一百倍,比馮家復雜一千倍。
其中所牽扯的利益、爭斗,更是馮延庭這樣出身平民、沒有在權貴人家生活過的人無法想象的。
過去馮延庭覺得跟平南侯沒啥關系,但在平南侯回京后,還是聽到了他的很多傳聞。
其中最讓馮延庭矚目的一點,便是平南侯在失蹤期間,另外娶了一個妻子,還生了兩個兒子。
雖然現在那個蠻族女子已經自貶為妾室,兩個兒子也成了庶子。
但,馮延庭敢打賭,在平南侯心目中,那兩個從小相處的兒子,絕對比他這個名義上的“嫡長子”更有分量。
還有,從那個蠻族女子懂得“退讓”就能看出,這人可比張夫人聰明多了。
在侯府的深宅內院里,一個愚蠢還犯過錯的主母,和一個聰明還讓男主人疼愛、愧疚不已的妾室……
嘖嘖,馮延庭年紀不大,卻因為常年混跡市井,又被張夫人逼得過于早熟,他已經能夠想象得到,將來的侯府對于他馮延庭而言,是何等的紛亂、棘手。
而他馮延庭即便是嫡長子,也未必能夠繼承侯府。
另外,平南侯府雖然度過了當年的“誣告”危機,但只要平南侯繼續統領大軍,侯府就還有傾覆的可能。
除非平南侯真的舉起造反。
可問題是,造反是那么好造的嗎?
馮延庭沒有接受過侯府繼承人的jing英教育,卻也熟讀歷史。
而縱觀歷史上那些造反成功,能夠改朝換代的案例,它們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時機成熟——
天時(天災、昏君、奸臣),地利(自身兵強馬壯),人和(有人相助)。
看看現在的大周朝,當今圣人承泰帝確實算不得什么明君,卻也不是真正的昏君、暴君啊。
在他的治下,百姓算不得多么富貴,但大部分人都能吃飽穿暖。
自古以來,這些底層的百姓最是好滿足,只要不讓他們餓肚子,他們就能安安分分的過日子。
沒有官逼民反,沒有強敵入侵,平南侯哪怕擁有二十萬jing兵,他也不敢輕易扯旗造反。
不能造反,又不舍得放棄兵權,馮延庭覺得,平南侯府的前途堪憂啊。
過去,馮延庭只是作為旁觀好事者,隨意的八卦一下。
可現在,他成了侯府的嫡長子,妥妥的繼承人,那么侯府的興衰就跟他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當年侯府家眷被押解進京的時候,馮延庭才五歲,但他已經有了記憶。
曾經養尊處優的貴人,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
不管是年邁的太夫人,還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嬰童,全都被官兵驅趕著在烈日、暴雨下掙扎。
還有魏元娘被鞭子抽飛的畫面,更是深深的印刻在馮延庭的記憶深處。
“……”馮延庭用力握緊拳頭,他絕不能讓自己像當年的魏元娘一般,因為侯府而遭受各種苦難!
馮延庭的想法,似乎有些自私,跟這個時代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世家觀念不太一樣。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馮延庭長到十三歲,就沒有在侯府生活過一天。
沒有感情,更沒有接受家族教育,所以,他骨子里對平南侯府就沒有多少認同感、歸屬感!
而這種情況,約莫也會被很多老狐貍預想到,并加以利用。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在馬車里搖晃了小半個時辰,馮延庭終于來到了平南侯府。
“……好孩子,你、你受委屈了!”
看到雖然稚齡,卻已經展露出優秀氣質的馮延庭,平南侯真是感慨萬千。
可憐的孩子,攤上了一個蠢婦親娘,明明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嫡長子,卻、卻在奴仆家里長大。
幸好他們魏家的孩子天生貴種,即便長在爛泥里,也能成為這樣氣質不俗、能力出眾的清雋好少年。
雖然馮延庭一心讀書、考科舉,跟他們平南侯府一貫習武的家族傳承不太相符。
但,親眼看到這么一個如青松版挺拔的小小少年,身子骨看著也不像酸腐文人般文弱,平南侯還是很高興的。
不看別的,只看馮延庭長著魏家特有的濃眉大眼,平南侯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馮延庭感受到平南侯眼神中散發出來的善意與親近。
其實早在路上,他就已經整理好思緒,并且決定了自己回到侯府后該走的道路。
所以,這會兒見到平南侯,馮延庭沒有掩飾,刻意露出復雜的神情——
有見到血親之人的激動,又有乍聞真相的驚愕;
有對至親骨肉的孺慕,又有對養父養母的不舍。
馮延庭這個男主,完美了掌握了感情的復雜與層次,諸多情緒糅雜,感情層層遞進……
果然,平南侯對于馮延庭的這種表現很滿意。
“我知道,這些年馮家夫婦對你極好,尤其是馮家娘子,待你更是至真至誠!”
“你舍不得她,也在情理之中。以后啊,你還可以跟馮家有來往,馮家娘子那邊——”
平南侯可還沒忘了上午在京兆府門口,“顧秀娘”那些放肆的言論。
更沒有忘了,這個女人似乎還想跟張夫人斤斤計較。
哼,一個小門小戶的女人,不過幫扶了侯府一下,就真以為自己是侯府的恩人,能夠不顧身份、摒棄尊卑的胡作亂為?
撇開別人不提,單單一個馮延庭,平南侯就不信顧秀娘對于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就真的沒有半點感情。
還有馮忠良,顧秀娘再膽大,她也只是個內宅婦人。
馮忠良這邊親近侯府,不同意顧秀娘胡鬧,顧秀娘也就——
平南侯正想告訴馮延庭,以后可以繼續跟顧秀娘親近。
結果,就聽到馮延庭有些郁悶的說道,“我阿娘,她、她跟阿爹和離了!”
平南侯一愣。
旋即,他便在心里冷笑:可笑,以為和離了,不是馮家婦了,就能不受侯府控制?!
就算此刻“顧秀娘”哄著馮忠良讓她帶走女兒,侯府也有辦法讓馮忠良再跑去跟她爭搶女兒。
更不用說,侯府是貴人,只要平南侯做出舍不得養女的模樣,再表示要認魏元娘為義女,不管是魏元娘本人,還是社會輿論都會傾向侯府這一邊。
畢竟侯府富貴,是個人都知道,留在侯府,才是真的對魏元娘好。
也就是魏元娘現在人在青云觀,否則,平南侯在接回馮延庭的同時,就命人去把魏元娘也接回來了。
不過,就算魏元娘在青云觀,平南侯暫時不能插手她的事兒。
但魏元娘不能在青云觀呆一輩子啊,只要她下山,回到世俗,平南侯這個“養父”,就有辦法安排魏元娘的未來。
“顧秀年”但凡顧及女兒,她就不敢亂來。
平南侯回到侯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審問張夫人。
面對平南侯森嚴的眼神、冷硬的面孔,張夫人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將當年自己和趙嬤嬤的籌劃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
其中就包括顧秀娘本來就想換個兒子的事兒,她提及這些的時候,語氣里禁不住還帶上了些許得意。
得意啥?
得意自己能夠“將計就計”?
平南侯:……已經不想罵張夫人是個蠢貨了。
這本來就是事實,罵幾遍都改變不了哇。
就算顧秀娘也有錯,但這些年人家努力表現,名聲弄得比忠仆趙嬤嬤都好!
你說人家重男輕女?
可人家對家里的庶子庶女都一碗水端平。
就算是演戲,人家顧秀娘也比張夫人的演技好!
想到偽裝什么的,平南侯又是一肚子的氣。
張夫人但凡知道點兒收斂,對魏元娘好一些,他們侯府現在也不會這般被動!
不過,通過審問,平南侯還是得到了讓他相對感到慰藉的一個結論:
雖然當年張夫人犯了蠢,但不知道是張夫人難得聰明了一回,還是張夫人過于信任趙嬤嬤。
換子的時候,整個過程,所有細節,張夫人都沒有參與。
全權負責的人始終都是趙嬤嬤。
而那些證據、證人,唯一能夠指向的也是趙嬤嬤!
所以,張夫人是“清白”的,她唯一會被人詬病的是,識人不清、管家不嚴,讓刁奴鉆了空子!
換子的大黑鍋,結結實實的扣在了趙嬤嬤頭上,即便她反悔了,想要改口,也沒有辦法自證清白。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雖然還是有人會懷疑,卻也沒有明確的證據!”
平南侯暗自松了一口氣。
但,他還是要防著“顧秀娘”鬧事,畢竟人家名聲好,且張夫人對魏元娘確實刻薄了些。
幸好侯府尊貴,而“顧秀娘”只是個平頭百姓,民與官、尊與悲的差距,不是繡幾幅繡品,結交幾個貴人就能抹平呢。
真是不知道,“顧秀娘”哪兒來的底氣,竟敢威脅他堂堂平南侯。
然而,三天后,平南侯就知道了原因——
“什么?元娘進獻高產良種有功,被圣人封為永和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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