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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母親欲拜王十九娘為女侍中?而王氏,哦不,是王家居然同意了?”
就在永承帝為了皇后人選猶豫不決的時候,聽到了這么一個消息。
王十九娘,他熟悉啊,就是何太后為他挑選的正妻人選。
永承帝曾經見過王家的這個女兒,相貌、品性什么的,永承帝并不十分在意。
他印象最深的,則是王詩玖那筆挺的背脊和高高揚起的頭顱。
驕傲!
這是個骨子里透著驕傲的女人。
頂級世家瑯琊王氏近千年的底蘊與榮耀,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她高貴,她嫻靜,她完美的仿佛不似真人。
對于門第不如自己的人,王詩玖不會面露嫌棄,更不會惡語相向。
但,站在這樣尊貴的女子身邊,很多人都會情不自禁的感到自慚形穢。
永承帝是個矛盾的性子,他自卑又自大。
氏族與庶族之間的差距,哪怕當了皇帝,也無法填平。
永承帝的內心,是傾慕世家的。
但理智又告訴他,我才是皇帝,是一國之君。
自古君尊臣卑,身份有別。就算王中書令是人人吹捧的世家子,也只是個臣子。
見到他這個皇帝,也須得恭敬行禮。
然而,永承帝的心里并不十分強大的,他的這些自我安慰,并沒有真正的撫慰自己。
他反倒覺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因為世家女就是尊貴,因為人家確實有驕傲的本錢。
而他呢?
除了一個皇帝的身份,似乎,也沒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之前,永承帝在何太后面前,會那般反對求娶王詩玖,撇開情愛的原因外,也有這方面的因素。
作為男人,一個本該最尊貴的男人,他卻在未來的妻子面前自慚形穢,這樣的婚姻,注定不會幸福!
永承帝有個強勢的親娘,他格外的希望自己的夫妻關系,應該是正常的男強女弱。
王詩玖倒是不強勢,但她太驕傲了,永承帝面對她的時候,總覺得底氣不足。
仿佛他是地上的一攤爛泥,根本就配不上那片高懸在天空的星辰。
還是念兒最好,她眼里心里只有自己。
自己對她而言就是天生,就是唯一的信仰!
唉,可惜自從上次落水后,念兒就得了風寒,身體時好時壞,連jing神都看著不好。
如今又被送到城外的莊子上,那里不如京城繁華、便利,也不知道她過得如何!
不得不說,永承帝對鄭念兒果然一片真心。
想著想著就能想到這位被送走的曉青霉身上。
而有了鄭念兒岔開他的思路,他也就沒有繼續研究親娘冊封女侍中的事兒。
什么女侍中?
不過是個糊弄女人的虛職。
還真當叫個“侍中”,就真能批閱奏章、討論國事?!
笑話!
永承帝暗暗冷笑,直接將這件事丟到了腦后。
轉而繼續考慮皇后的人選。
“說起來定國公家的嫡幼女也還不錯!”
永承帝手底下的人手不多,卻有小貓兩三只,總給他打探一些消息。
再不濟,在宮外他還有鄭家呢。
鄭有糧是個憨貨,但他與胡氏的兩個兒子十分伶俐。
靠著他們,永承帝知道了不少京中的八卦。
比如,誰與誰家有些私怨。
再比如,哪個勛貴嫌棄家里的黃臉婆,偷偷養了外室,結果被母大蟲堵在了外宅里。
再再比如——
雖然沒用的市井笑話比較多,但永承帝還是能夠從中提煉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就拿定國公陶勇來說,他是先帝最得用的舊臣之一。
大淵建立后,憑借戰功,陶勇得封開國縣公,世襲罔替,位列六大國公之首。
最要緊的,他還是朝中的大將軍,手里握有二十萬jing兵。
當然,永承帝特意把他挑出來,不單單是為了兵權。
畢竟永承帝心里有執念——要娶世家女做皇后!
陶勇不是世家子,但他發跡后續弦的妻子出身世家啊。
雖然只是個落魄世家的旁支,然而人家只憑一個姓氏就足以抵消一切。
兩人成親后,生了一女一子。
女兒在家中排行第六,今年十四五歲,尚未婚配。
“……成國公也還不錯,夫人雖然不是世家,卻也是一地望族。”
永承帝兀自琢磨著,將京中那幾個勉強上得了臺面的勛貴人家的女兒都過濾了一遍。
看看這個,盤算盤算那家,他始終下不定決心。
唉,有權有勢,對先帝也足夠忠心,唯恨不是世家啊。
永承帝頹然的坐到榻上,不禁有些心煩意亂。
“陛下,馮中書令來了!”
就在永承帝又開始遷怒“何太后”的時候,小內侍跑來回稟。
“馮師傅來了?”
永承帝眼睛一亮,對啊,他還有馮師傅。
馮中書令,也就是永承帝口中的馮師傅,名馮壽。
他是先帝留給永承帝的三大輔臣之一,亦是先帝最信任、最器重的人。
當年起兵的時候,馮壽就是軍師,學識淵博,善于謀斷。
馮壽出身世家,卻因為某些原因而與家族決裂,成為了豪門棄子。
淪落江湖,成為草莽。
他吃了許多苦,更是幾經生死,他對家族,乃至整個世家階層都充滿怨恨。
先帝當年還沒有起兵,作為領兵的副將,澆滅山寨的時候,遇到了憤世嫉俗、一身反骨的馮壽。
隨后天下大亂,群雄四起。
馮壽便積極的勸說先帝“謀大事”。
當然,也就是造反啦!
先帝會起兵,確實有他自己的野心,但馮壽的攛掇、謀劃,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在先帝南征北戰的時候,馮壽更是獻計獻策,運籌帷幄。
說他是先帝麾下的頭號功臣,一群牛皮哄哄、誰也不服誰的開國武勛們,卻沒有半點不服氣。
這位馮壽先生著實是個奇人。
大淵朝建立后,馮壽并沒有謀權奪利,接受先帝的高官厚祿,而是一門心思的做起了學問。
先帝覺得浪費人才,可又不想違逆的好友兼造反小伙伴的心意。
正巧沒多久,謝貴妃生下了大皇子。
先帝便請馮壽來做皇子老師。
后來又有了二皇子趙圭,先帝因為何氏不待見這個親兒子,本不愿讓他跟著馮壽讀書。
但馮壽雖然總把討厭世家的陳規爛矩掛在嘴上,但他骨子里卻最講規矩。
趙圭雖然不是長子,但他是皇后嫡子啊,是真正的皇位繼承人。
且當年趙、何兩家結盟,也是馮壽在中間牽線搭橋,并且極力勸說先帝。
馮壽對先帝的忠誠毋庸置疑,但他并沒有因為效忠先帝就仇視何皇后。
相反,看到何皇后被先帝打壓,馮壽還有些同情,并暗中提供些許幫助。
……幾個原因之下,馮壽竭心盡力的教導趙圭。
永承帝趙圭呢,因為先帝的偏心與冷漠,對于父愛格外渴求。
馮壽雖然不能代替父親,但也給了孩童時期的趙圭男性長輩的關愛。
兩人名為師徒,感情卻更加深厚。
所以后來,馮壽知道是何皇后順水推舟害死了先帝,他也沒有針對、報復。
他甚至勸著重病垂危的先帝立趙圭為太子。
當然,那時的何皇后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先帝不答應也不會影響大局。
但,能夠讓先帝開口,更加名正言順。
永承帝登基后,更不會遭受非議與污蔑。
馮壽作為先帝的鐵桿謀臣,能夠為永承帝做到這個份兒上,實屬不易!
另外,他還在先帝病床前發誓,一定會好好輔佐太子,不讓趙氏江山在他手里斷絕。
就這樣,當了十來年閑散白丁的馮壽,被先帝封為中書令,與王源、趙爍一起輔佐新君。
馮壽估計是三大輔臣中,唯一一個愿意讓永承帝盡快親政的人。
也是唯一一個不摻雜個人利益、家族榮耀,而一門心思為永承帝考慮的人。
“先生,您來了!”
永承帝快步迎了出去,在殿門外遇到了馮壽,他深深一揖。
看到永承帝尊敬、孺慕的樣子,胸中又急又怒的馮壽,頓時又壓下了種種情緒。
皇帝雖然“天真”了些,但本性純良,且他年幼,行事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
作為長輩,不應該總是生氣、斥責,而是應該耐心的教導、規勸!
馮壽深吸一口氣,努力在心底這般勸慰。
幾個月前,馮壽的老妻病逝,他離京去料理后事。
他與家族決裂,但家族給他選中的妻子,卻是與他同甘共苦了三十多年。
他對妻子非常敬重,早些年他先是被驅逐出宗族、落草為寇,接著又是跟先帝一起造反。
妻子擔驚受怕,還要面對官府的追捕、各方軍閥的截殺,著實吃了許多苦。
唯一的一次懷孕,也是在躲避亂兵的時候流掉了。
后來,新朝建立,馮壽身邊的許多“同僚”,都甩掉糟糠妻、迎娶美嬌娘。
相較于那些見異思遷、背信棄義的男人,馮壽似乎更有理由停妻再娶——子嗣啊!
就是馮壽的妻子,也勸馮壽實在不行就納房妾室,總不好斷了自家的血脈。
馮壽卻沒有答應,他反過來問妻子,“血脈?我連祖宗都不要了,還要什么血脈?”
要兒子,是為了傳宗接代。
馮壽早已是孤家寡人,連姓氏都改了,祖宗也不認了。
他認為,自己著實沒有延續香火、綿延子嗣的必要。
他不是不喜歡孩子,而是覺得,妻子被他連累而失去了生育的能力,那便是他注定命中無子。
左右那個臟臟、腐朽的家族已經在戰火中灰飛煙滅,馮壽報了仇,心底沒有了執念。
往后余生,他與其去汲汲營營求子、謀劃傳承,還不如陪著老妻,收幾個小徒弟,悠然自在的過一輩子。
可惜啊,他的隱士生活被先帝破壞了。
先帝讓他做了皇子先生,臨終前,更是重新把他拉回了朝堂這個大泥潭。
馮壽與先帝感情很好,他們相互成就,相互扶持,一個靠著先帝的兵馬報了仇,一個則依仗馮壽的謀斷奪取了江山。
對于先帝,馮壽是感激的。
所以,他即便不愿入朝堂,卻還是傾力教導兩個皇子。
而兩個皇子中,他更看重趙圭。
一則,趙圭是嫡子,他成為繼承人是正統、是規矩。
二則,馮壽對何氏同情又虧欠,他不想過分欺辱這么一個女子。
三則,是為了江山穩固。
一個王朝想要穩定長久,那就必須遵循禮法,遵守大部人都認可的規矩。
如果為君者肆意妄為,枉顧正統,朝堂肯定會出亂子。
大淵朝這份基業,不只是先帝打下來的,其中也有他馮壽的心血啊。
馮壽不想大淵如同大秦一般,二世而亡。
他竭盡所能的教導趙圭,并一直勸說先帝。
后來,先帝駕崩,趙圭登基,馮壽雖然惱恨何氏狠毒,卻依然盡心盡力的輔佐趙圭。
只是幾個月前老妻病逝,他要把靈柩送去皇陵附近的墓地安葬,這才離開了大半年的時間。
原以為,不過是區區幾個月,趙圭身邊還有何太后幫忙,應該不會出亂子。
但……馮壽閉了閉眼睛,一想到路上聽聞的那些事兒,他真是無奈又焦急。
尤其是昨天晚上他剛回到京城,就聽到外面傳得沸沸揚揚——
“何太后欲拜王十九娘為女侍中!”
馮壽不是永承帝,他沒有那么的“天真”。
他雖然還沒有與何太后見面,無法面對面的探知她的態度。
但,只這坊間的一則流言,就足以讓馮壽心驚——何氏莫非變了?她不肯把政權交還給小皇帝?
她、她要繼續把持朝政,讓小皇帝一輩子都活在她的陰影之下,當個有名無實的傀儡?!
馮壽簡直不敢相信,畢竟何氏一直以來都是個為了兒子的好母親。
就是太過信任何氏,馮壽才會放心的離開好幾個月。
結果——
馮壽趕忙命人搜集消息,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將這些瑣碎的消息提煉匯總。
然后,馮壽就一臉的無語凝噎。
皇帝太糊涂了!
怎么能這般胡鬧?
就算有何太后的偏愛,也不能這么拼命試探啊。
抬舉胡氏,打壓何家?
為了一個賤婢所出的女子,拒絕太后為他挑選的世家貴女?
還生生氣暈了親生母親?!
馮壽看到埋在宮里的眼線發出來的消息,直接都被氣笑了。
趙圭是真以為自己是太后唯一的兒子就能有恃無恐?
太后是誰?
她在先帝這個丈夫面前,都不曾退讓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