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調令送到了清水縣,時豐縣主簿王為之因公殉職,調清水縣主簿顏昭石調任時豐縣,繼續擔任主簿一職。
原騰州吏目陳盛由從九品升九品,改任清水縣主簿。
顏昭石如遭雷擊,他反反復復將調令看了三遍,知縣大人問道:“顏主簿,這調令有何不妥嗎?”
顏昭石嚇了一跳,吏部下發的調令,他能說不妥嗎?
顏昭石不敢。
可是那位陳盛陳大人是升職,他為何是平調?
平調就平調吧,為何要是時豐縣?
看看時豐縣上一任的主簿為何是空缺吧,那是因為上一任主簿殉職了!
殉職啊!
顏昭石呆若木雞,在知縣大人的側目下回到自己辦公的屋里。
別看都是主簿,可是主簿和主簿是不一樣的。
清水縣富庶,就連三張酒牌之一的清河晏也是在清水,而且這里不僅盛產美酒,同時也是人杰地靈之地,歷史上出過多位詩詞大家,前幾年裕王起兵時,清水縣當時的縣太爺打開城門,向裕王遞交降書,不僅是清水縣城,就連方圓幾十里的村子也沒有受到戰亂的影響,據說王師所過之處,沒有一處秧苗受損。
所以,當其他地方經過戰亂還在休養生息的時候,清水縣的酒坊已經帶著酒去京城申請酒牌子了。
都是打仗,清水縣不但沒有變窮,反而更加富足。
如果說清水縣是天,那么時豐縣就是地了。
時豐縣城雖是以漢人為主,但是也有夷人,城外的大山里更是遍布夷人的村寨。那些夷人不服教化,時常與漢人發生沖突,上一任的老主簿王為之王大人,便是在沖突中被夷人用竹枝貫胸當場喪命的。
因此,顏昭石當然不想去,他去做什么,去和那些蠻夷打交道嗎?
顏昭石正在發呆,門外響起說笑聲。
“這下好了,陳大哥又要回來了。”
“什么陳大哥,人家現在是大人了,陳大人。”
“對對對,是陳大人,到時我們一起湊份子,給陳大人接風洗塵如何?”
“當然好了,算我一個,我有個親戚在黎家酒坊里做事,到時我讓他幫忙,整兩壇清河宴,陳大人以前就最愛喝黎家的酒了。”
顏昭石怔住,這些人口中的陳大哥就是那位即將來接替他的陳盛陳大人?
為何縣衙里的人竟然像是全都認識他,而且還很熟的樣子?
猛然之間,顏昭石想起了一個人來。
裕王大軍打過來時,當時的知縣名叫李文彬,他提議主動受降,保住一城百姓,當時衙門里的縣丞和主簿全都不同意,紛紛罵他是奸細。
李文彬一身官服,在唾罵聲中走出衙門,走向城門口,城門官不敢開門,正在這時,衙門里的一名典吏追了過來,幫他打開城門。
受降之時,李文彬身邊只有這一名典吏。
后來,李文彬連任兩級,升任騰州知州,正五品,臨走時帶走了這名典吏。
顏昭石還沒來清水上任時,便聽說過這件事,仔細回想,那名被李文彬帶走的捕頭好像就是姓陳。
顏昭石頓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算是明白了,這定然是李文彬的主意,要讓他給自己的心腹騰位子。
那個什么陳盛,以前不過是個不受流的典吏,連品級都沒有,不過就是抱上了李文彬的大腿,這才在騰州任了個從九品的吏目,即使如此,竟然還不滿足,還要回到清水縣做主簿!
清水縣隸屬于騰州,知州李文彬是清水知縣的直屬上級,知縣一早便聽說過陳盛其人,一個小人物能夠在關鍵時刻審時度勢,此人決非等閑之輩,知縣便有了結交之心,更想借著陳盛,能與李文彬的關系近一些,再近一些。
據知縣從京城的同科那里得到的消息,太子對李文彬稱贊有加,李文彬很可能會繼續高升。
因此,知縣大人根本沒有理會顏昭石是否不高興,他正在積極準備迎接陳盛的到來。
顏昭石連個能夠訴苦水的人都沒有,整整一天,他什么也沒干,就在屋里寫信,其中一封信是寫給丁大人的,丁大人如今在通政司任經歷,初到京城,自己還沒有站穩腳根,顏昭石給他寫信,純屬有病亂投醫,此時的顏昭石,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清水縣與時豐縣相隔遙遠,朝廷給了三個月的時間,顏昭石還有時間打點。
顏昭石中午沒有回家,田珍珍卻走出了家門。
有個小孩來給送信,姐夫張秀才約他在縣學附近的劉春芳家里見面。
這個劉春芳是個暗門子,長得一般,但因為她家離縣學很近,所以張秀才偶爾會到她家里去。
田珍珍與顏昭石定親之后,張秀才便約田珍珍去過劉春芳家里。
田珍珍覺得自己就要做官太太了,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張秀才說了,她若是不肯去,就把她在娘家的那些爛事告訴顏昭石。
田珍珍害怕,自是去了。
去了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就在成親之前,田珍珍前前后后去過劉春芳家里七八次。
完事之后,張秀才穿上衣裳便回到縣學教書,田珍珍則到核桃巷附近轉上一圈,假裝是去找顏昭石了,然后再回去。
好在那時田氏覺得終于可以把田珍珍打發掉了,也沒有派人盯梢。
如今田珍珍與顏昭石已經成親了,她現在是名符其實的官太太,聽說張秀才又要讓她去劉春芳家里幽會,田珍珍就不想去了。
她回屋里坐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走出了家門。
她怕,她是真的害怕,她擔心張秀才真的會把她在娘家的事告訴顏昭石。
張秀才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見她姍姍來遲,便厲聲說道:“你是被那老王八給弄得爬不起床了嗎?”
田珍珍連忙陪笑:“姐夫,你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我還沒讓他碰過呢。”
張秀才冷笑:“你沒讓他碰過?那你肚子里的野種是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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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骨肉?”張秀才冷冷地看著田珍珍。
“是啊,奴家肚子里的,就是姐夫的骨肉啊。”田珍珍哭道。
“你胡說八道!”
張秀才走過去,抬手就給了田珍珍一記耳光:“你這個不要臉的**,還敢說這野種是我的?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這野種在你肚里至少有兩個月了。”
昨天田珍珍在回門宴上嘔吐,張秀才也以為田珍珍懷的是自己的孩子。
在被田氏發現之前,張秀才總共睡過田珍珍兩次,第三次還沒到興頭上就被田氏堵上了,后來便對他嚴防死守,這一來就是整整三個月,直到最近這二十來天,田珍珍定親了,田氏也松懈下來,他才能和田珍珍來往密切。
所以,無論怎么算日子,田珍珍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會是他的種。
田珍珍被他全都說中,卻也只能咬緊牙關,認定這就是張秀才的孩子。
張秀才抬腳要去踢,田珍珍連忙說道:“今天侄兒顏景光在家里,我出門時他是知曉的,剛剛來的路上,我遇到了縣丞家的乳娘,顏昭石對我腹中孩兒極為看中,若是我小產了,他定然會查的。”
張秀才懷疑田珍珍在說謊,可終究是有了顧忌,那一腳沒有踢下去。
田珍珍確實是在說謊,她要和張秀才約會,自是十分小心,不會被熟人看到。
張秀才沒有把孩子踢下來,可是心里有氣,覺得自己綠云壓頂,便又給了田珍珍幾個耳光,也沒有心情再和田珍珍鬼混了,揮揮手,把她趕出了劉春芳家。
田珍珍回到家里,摸著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她還沒有成親,未婚夫便死了,雖然沒有抱著牌位嫁過去,可她克夫的名聲便也揮之不去了。
田家所在的田家村里有位秀才,他在村子里辦學堂,學堂里的學生不僅有本村的,還有外村的。
大嫂的娘家在隔壁村,大嫂的親弟弟名叫蔡勃,也在田家村的學堂里讀書。
蔡勃比田珍珍小三歲,長得白凈俊秀,大嫂心疼弟弟,常常讓弟弟來家里吃飯,遇到刮風下雨,蔡勃便會住在田家。
一來二去,蔡勃便和田珍珍好上了。
兩人不敢在田家約會,便約在一片荒地里,沒想到卻被幾個在這里玩的熊孩子看到了。
熊孩子回到家里,告訴了自己的爹娘,說看到誰誰他二姑和他小舅沒穿衣裳抱在一起。
于是,全村人都知道了。
大嫂差點給氣瘋了,她們老蔡家就出了這么一個會讀書的,全家人的希望都在蔡勃身上,何況蔡勃早就訂親了,只等著蔡勃考上童生就成親了。
兩個村子離得太近了,不到半日,這件事便傳到了蔡家所在的村子,大嫂回娘家,被老子娘一頓臭罵,連帶著把大哥也罵得抬不起頭來。
蔡家人又去找了那位辦學的老秀才,問問這事會不會影響到蔡勃的前程。
回答是會,肯定會。
蔡家一聽,更生氣了,二十多口殺到了田家村,也不管是不是親家了,把田家能砸的都給砸了。
田家也不示弱,他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家里有個當秀才的女婿。
田老爹讓人來清水縣報信,只說是家里出事,讓大女婿和大女兒火速回去。
相隔二百里,田氏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來送信的也不說,只好和張秀才一起趕了回去。
張秀才是清水縣的富戶,有功名,與縣衙的人都認識,他說話辦事自是有底氣。
最后的結果,便是田珍珍離開了田家村,永遠也不許再回去,如果蔡家再來鬧,就把大嫂休回娘家。
田氏原本是不想把田珍珍帶來清水的,可是田家老倆口死活也要讓她把人帶出來,否則就把田珍珍沉塘,對外就說是她這個當姐姐的給逼死的。
張秀才勸田氏,到了清水沒人知道田珍珍的事,到時給她找個有錢的,說不定還能賺上一筆彩禮,田氏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當然,田氏也沒有想到,最后還要給田珍珍賠上一筆嫁妝才能打發出去,不過,田珍珍雖然沒能嫁給有錢的商賈,可也嫁了個有官身的,田氏倒是也沒有覺得吃虧。
田珍珍原本以為今生今世也不會見到蔡勃了,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兩個月前,她竟然在清水縣城里遇到了蔡勃。
田氏沒有給她丫鬟,田珍珍都是獨自一人出去買針線,那日她剛剛從針線鋪子里出來,便看到一名衣著光鮮的少年迎面走來,那人正是蔡勃。
大半年不見,蔡勃更加英俊了。
蔡勃有位同窗來了清水,他是來探望同窗的。
他也沒有想到會遇到田珍珍。
兩人都有前緣未了之感,相對無言,然后一個在前一個在后,很有默契地去了蔡勃暫住的客棧。
一番歡好之后,田珍珍向蔡勃說起自己寄人籬下的苦楚,蔡勃柔聲安慰,說等到自己做官以后,便將她接離這個地方。
第二天,她卻又來了客棧,蔡勃在清水待了五天,田珍珍每天都來客棧里與他相會。
可是到了蔡勃臨走的那一天,田珍珍卻在蔡勃隨身帶的行李中發現了很多買給小孩子的東西,她追問之下,蔡勃才實話實說,原來就在田珍珍離開不久,蔡勃便提前成親了。
如今他的妻子已經有了身孕。蔡勃開心地告訴田珍珍:“珍珍,你知道嗎,我就要做父親了,我這次來清水,買了很多小孩用的東西,你幫我看看。”
田珍珍對蔡勃死心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懷孕,畢竟以前在鄉下時,她和蔡勃也有過七八次,后來又和姐夫有過兩次,她全都沒有懷上,所以她壓根就沒有想過,自己這一次會這么巧就懷上了。
好在還有顏昭石。
田珍珍想到顏昭石對她這一胎的珍愛,嘴角勾起笑容,這一下牽動了臉上被張秀才打過的地方,又是一陣疼痛。
田珍珍被拉回了現實,姐夫一直在用在娘家的事來恐嚇她,若是這件事被顏昭石知道了,會不會懷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田珍珍越想越怕,一時沒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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