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且留步

第五四七章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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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得知時豐縣的事里還有楊素云插手,顏雪懷對于楊素云便改觀了。

先前,因為楊素云在燈會上的表現,顏雪懷以為楊素云之因愛生妒,因此才針對她。

可是現在看來,她覺得楊素云針對的人,或許不是她, 不對,或許她是被捎帶上的,正主另有其人。

還能是誰,她的寶貝娘啊!

想到了李綺娘,便想到了齊慰,顏雪懷之前那些想不通的地方, 便全都想通了。

楊素云喜歡的是齊慰, 從始至終都是齊慰, 根本沒有自家小鮮肉什么事。

顏雪懷想起了很多事,包括去年冬至時,李綺娘在宮中的遭遇,那次雖然有驚無險,但是密思極恐,如果不是李綺娘聽了自己的話,堅決不去靠近假山,那日死在假山里的人,或許便會是李綺娘。

事后宮里查過這件事,可是那兩名宮女已經自盡,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顏雪懷一直懷疑此事與柴姝有關,想來齊慰也是這樣認為的,可是現在想來,楊素云比柴姝的嫌疑更大。

皇帝登基之后, 皇宮里已經換過幾批人,即使還有太皇太后時期的老人兒留下來,也不會在重要的位置上。

柴姝的手伸不了這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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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楊素云卻不同了,她原本就是宮中女官,宮里的人, 大多數都是在她進宮做女官之后才來的,以她朝陽宮女官的身份,她想在宮中安排人手并非難事。

顏雪懷越想越是后怕,瑪瑙在信里說,縣衙已經過了一次堂,楊素云閉口不言,念在她曾是女官的身份上,知縣大人將她暫時收押,待到有新的證據之后再二次升堂。

顏雪懷無限感慨。

女官的身份是真的好用。

因著這個身份,知縣不敢給楊素云動刑,更不敢屈打成招。

楊鑫固然可恨,可是楊寶一家五口何其無辜,還有那個年僅八歲的女孩子。

鄉下人家鮮少能讓女孩讀書,這個女童可以跟著楊素云讀書認字,可見她的父母對她很寵愛,希望她能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可是現在,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變成水塘里的一具尸體, 她招誰惹誰了?

楊素云成功害死了自己的繼母,說不定后來被推出來頂罪的姨娘,也是被她害死的。

楊大老爺被收監,楊家名聲掃地,而她,只是被送回族里而已。

所以這一次,她就大干一場,一口氣殺了這么多人,除了唯一與她有過節的楊鑫,其他五人與她無怨無仇。

顏雪懷拍了桌子,她很生氣,非常生氣。

她自己從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但是她受不了別人殺死小孩子。

楊素云不是覺得知縣查不到實質證據,不敢動她嗎?

好,很好。

她給瑪瑙寫了回信,讓人送走之后,柴晏才回來,聽說瑪瑙那邊有了消息,忙問是怎么回事。

顏雪懷把瑪瑙的信交給他,又說了自己的猜測。

柴晏松了口氣,招惹爛桃花的不是他,是他的岳父!

顏雪懷見他一副強忍得意的模樣,心里來氣,拿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柴晏吃痛,甩著手便想往外跑,忽然想起這里是行宮,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便又折了回來。

時豐。

吳太太被女婿接去了府城,吳員外失蹤的案子變成了懸案,但是時豐縣的百姓,全都認為吳員外出事與女人有關。

初時街頭巷尾還在談論這件事,可是沒過多久,這事便無人談起了。

如今時豐百姓談論最多的,是前天城外的那場大火。

祥云庵走水,縣衙懷疑是庵里的人自己放火,因為現場沒有找到尸體。

要么是全都逃出火海,要么就是不想要這座庵堂,臨走前放了一把火。

可若是逃出火海,那人呢?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縣衙也派人去附近的村子里詢問過,沒有聽說有從祥云庵里逃出來的人。

因此,就只能是第二個原因。

這座庵堂是祥云庵的人自己放火燒掉的。

不到半日,縣城和附近村子便有了幾種說法。

比較可信的是,住在祥云庵的人,是外地逃來的,他們住在這里是為了避禍,可是不知為何,他們的蹤跡被仇家知曉了,眼看仇家就要找過來,所以他們便逃跑了,之所以臨走之前燒掉祥云庵,只是障眼法罷了,為的是掩人耳目,讓仇家誤以為他們全都葬身火海。

比較不可信的說法,則是說祥云庵之所以建在此處,是因為地上鎮著厲鬼,原先住在這里的是真正的出家人,所以能鎮住那些厲鬼,現在這些人不是出家人,所以那些厲鬼便出來索命了。

知縣大人聽說以后,也覺得第一種說法很是可信。

嗯,他悄悄查過這個說法的源頭,據說來自一個操著官話的人。

知縣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祥云庵的人,與顏家有沒有關系。

不過知縣心里清楚,無論那庵里的人也顏家的事有沒有關系,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睿王爺和睿王妃,都是好人啊。

想想最近這段日子發生的這些事,不但沒有給他惹麻煩,而且還不用讓他去善后。

就連最后的這場大火,居然沒有燒死一個人,一座城外的庵堂被燒了,庵堂的主人沒有報案,燒了也就燒了,除非有人不嫌風水不好,還想在那里修點什么,否則就沒有縣衙什么事了。

祥云庵的人去了哪里?

他們確實不在時豐縣城,此刻正在一座破廟里。

而押解他們的人,則正在焦急地等待一個人。

哨子。

這小子去了千戶營,已經半日了,還沒有來和他們集合。

距離時豐八十里的千戶營里,王千戶和對面的黑瘦小兵大眼對小眼。

“你再說一遍,你讓我寫啥?”王千戶以為自己剛才聽錯了。

黑瘦小兵挺起胸膛,大聲說道:“鍋子是英雄。”

“鍋子,什么鍋子?”王千戶終于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好吧,他的耳朵沒有問題,有問題的一定是這個小兵。

小兵名叫卜哨,是時豐驛的驛兵。

時豐驛并不屬千戶營管理,但是驛丞的俸祿,驛兵們的軍餉,卻是由千戶營代發的。

這個叫卜哨的小兵,身上穿的破舊兵服便是千戶營淘汰下來的舊衣裳。

就在今天,卜哨拿著一紙調令來到千戶營,辦理他的軍餉手續,千戶營要出具一張軍餉領至某年某月的證明。

這紙證明需要王千戶蓋章,于是王千戶便見到了這名小兵。

卻沒想到,這小兵除了讓他蓋章以外,還求他再多寫幾個字,字數不多,只有五個,可這五個字是什么意思?

王千戶一頭霧水。

算了,看在這小兵是要調往京城的份上,就不把他轟出去了。

“什么鍋,石鍋還是鐵鍋?”王千戶好笑地問道。

“他叫鍋子,是一個人,是千戶營的兵士。”哨子大聲說道。

“我們千戶營的?”王千戶皺起眉頭,千戶營里的人,他當然不會全都認識,可是能稱得上英雄的,他一定知道。

“對,他就是這個千戶營的,他救了很多人,他是英雄,大英雄!”哨子的聲音里帶了哭腔,王千戶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的千戶營里出過一個連他也不知道名字的大英雄,他為何不知道?

哨子抹一把眼淚,說道:“大前年,有很多人馬從四面八方調過來,充到千戶營里,對吧?”

王千戶點點頭,當年為了抵抗裕王大軍,時豐千戶營撥營調往別處,王千戶是在戰后調過來的,在此之前,時豐千戶營已經沒有了,現在的人馬是從各處調過來的,現在這些兵士的前身,有以前的官軍,也有戰時臨時招募的募兵,更有收編的地方民勇,甚至還有當過土匪的。

不僅是時豐千戶營,戰后有很多軍營都是這樣的情況。

因此,這幾年來,王千戶都在忙于練兵,皇天不負有心人,經過幾年的努力,終于把這個由散兵游勇組成的千戶營,訓練成了真正的軍隊。

“你說的鍋子,便是當時南下的兵士?”王千戶來了興趣,說話的口吻也委婉了幾分,“詳細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哨子又抹了一把眼淚,他也是那個時候從外地調過來的。

他們這一支有一百多人,是從梁縣調來的,原是戰時招來的募兵,皇帝登基后,要從募兵里挑選一部分,去補充官兵的空缺,畢竟打仗時死傷了很多人。

梁縣派去的新長官是勛貴子弟,看不上他們這些戰時招來的募兵,剛好時豐這邊缺人,便把他們給了出去。

那時天下初定,這種情況各地都有,比較混亂,直到一年之后方才穩定下來。

哨子他們只有一百多人,還沒到時豐地界,就遇上了流寇。

這支流寇由逃兵和土匪組成,當中還有不少夷人,哨子他們這一百多人,被流寇打散,哨子和另外幾個人被抓了俘虜。

見他們是青壯,流寇沒有殺他們,想著過兩天,逼著他們殺上幾個人,手里有了人命,便會心甘情愿加入他們。

那天晚上,哨子睡得迷迷糊糊時,忽然被人搖醒,他睜開眼睛,借著月光認出這是白天給他們送過飯的土匪。

他正要開口,那人壓低聲音在他的耳邊說道:“我和你們一樣,是調往時豐營的兵士,比你們早來幾天,我會做飯,他們讓我做了伙夫。”

不僅是會做飯,想來態度也很好,沒有硬抗,心甘情愿做了土匪。

哨子鄙夷,那人卻繼續說道:“他們設了陷阱,要搶劫朝廷送往時豐營的軍糧,運糧隊伍住在白山口軍驛,天亮起程,頂多一個時辰便能路過這里,你們幾個當中,只有你沒有受傷,我給你打掩護,你去給運糧隊送信,讓他們繞開這里。”

哨子想說,你怎么不去送信,忽然想起,白天時他看到這人走路一瘸一拐,想來也是受了傷的。

其實直到現在,哨子也不知道當年自己為何會信任一個陌生人。

他逃走了,臨走之前,他忽然想到,他問那人:“你叫啥?”

那人笑笑:“我叫鍋子,如果你有機會去京城,到順平巷替我去看看我祖父。”

這時,有叫喊聲傳來,土匪們發現有人逃走了。

那人催促:“你快走吧,不要回頭,快走!”

哨子拼命向前跑,他聽到后面傳來慘叫聲,哨子咬著牙流著淚一直向前跑,鍋子,那個人叫鍋子!

后來,哨子在天亮之前,趕到了軍驛,運糧隊伍繞路前行,避開了陷阱。

而那伙流寇被剿,曾經與哨子一起被俘的幾名士兵,有兩個活下來了,哨子找到他們,他們還以為那晚被殺的人是哨子,他們甚至對鍋子這個人沒有印象。

哨子后來問過很多人,沒人知道鍋子的真實姓名,就連鍋子這個名字,也沒人知道,更不知道他是從哪里調過來的。

那時的哨子很瘦,比現在還要瘦,分營的時候沒人要他,不知道是哪位長官,說他這么瘦,可以去送信,還能讓馬兒省點力氣,惹得眾人哄堂大笑,他就這樣被分去做了驛兵。

哨子一口氣說完,王千戶沉默了。

他記得這件事,當時他調過來不久,當時軍營里的糧食已經不夠了,運糧隊卻遲遲未到,后來好不容易來了,一問才知是繞了遠路。

那年這一帶發過洪水,夷人把糧食屯起來也不肯賣給漢人,時豐縣城里也買不到糧食,土匪洗劫村子,搶掠大戶,千戶營擔負著剿匪的任務,而那批軍糧,不但是軍隊的口糧,而且還救下了很多百姓。

“那你讓我寫這五個字做什么?”王千戶還是不解。

哨子吸吸鼻子:“小人請大人寫幾個字,是想到京城后帶給鍋子的祖父,讓他老人家知道,鍋子沒有白死,他是英雄。”

犧牲的士兵有撫恤,但是鍋子的死,卻只有哨子一個人知道。

他甚至無法證明,曾經有過一個叫鍋子的士兵。

王千戶是千戶營最大的長官,所以哨子在調去京城之前,硬著頭皮來求王千戶。

見王千戶沉默不語,哨子跪下磕起頭來,王千戶這才緩過神來,嘆了口氣,搖搖頭,道:“行了,寫幾個字而已,不用磕頭。想來你到京城也是做驛兵吧,遇到往時豐千戶營的信,不要耽擱,快點周轉。”

王千戶是武將,武將沒有那么多花哨,哨子說寫五個字,他真的只寫了五個字:

鍋子是英雄。

這五個字下面,是他的印章。

鍋子,是時豐營千戶認可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