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至今已歷四世。當今皇室賀蘭氏一族本是西北一隅的游牧部落,高祖皇帝于亂世當中雄起。入中原,改漢姓,著漢服,學漢家禮儀,三十年后即蕩平中原,平定亂世,定都長安。
江東原本是楚地,本地氏族勢力交錯復雜,盤根錯節。若非當年周家先祖接應賀蘭氏,僅憑長江天塹,只怕賀蘭氏難取江東之地。高祖皇帝感念周氏一族之舉,破例封了周氏吳侯,坐擁江東萬戶食邑,并且允許侯爵之位代代相傳。
本朝規定,非賀蘭一族侯爵只傳三世,三世后即為庶民。周家爵位卻可世世代代承襲,可見當年恩澤。
如今至周元這一代,已歷四世。江東原本便富庶,開國之后,百姓修生養息,江東更是繁華富庶猶如一國。但吳侯此人風雅仗義,對政事一概不問,與朝廷所派刺史相相安無事,各司其職,朝廷更是對此頗滿意。
周瑾著實不是一個好女伴。
呂玲綺在跟周瑾相處了幾日,如是想到。
倒不是說周瑾這個人不好。許是久病的緣故,她總窩在自己的小院子,不大愛見人,也不大愛說話,更不愛動彈。呂玲綺雖然沒吃閉門羹,但是她半句話也沒有,敷衍勁兒著實讓人覺得可氣。
本朝風氣開放,對女性并不苛刻。平民百姓家尚且要教女孩讀書習字,更別提高門大戶。周瑾雖然體弱,但學識淵博,不像呂玲綺,實際上是個半瞎子。說句話都要想一想有沒有這個詞。
周瑾歪在美人榻上是病西施讀書,呂玲綺坐在小板凳上看書卻如鯁在喉,渾身不自在。她一字一字讀過去,時不時還要問周瑾請教。但周瑾卻除了回答一二,再無他言。
“今日天氣尚好。”呂玲綺說了今日第一句話。
周大姑娘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伸出纖纖玉手翻動了一頁書卷。
呂玲綺道:“大好春光,姑娘不想出去走走?”
周瑾終于抬起高貴的眼睛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小姑娘。她翹了翹嘴角,隨后笑道:“不想。”
她想了想,又打了個哈欠:“春困秋乏,春天不歇著豈非浪費?”
呂玲綺:“……”
她呆著著實無趣,正想站起來活動一下身子,就聽見周瑾在身后道:“我知道是母親吩咐你來陪我說說話解解乏的。只是我這個人實在是無趣又懶散的很,你若不愿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必在意母親的話。”
這大概是周瑾這幾天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了。
呂玲綺啊了一聲,正欲反駁,忽然瞥見了周瑾手里拿著的書的封卷——《江東奇聞軼事卷八》
她本以為周瑾看的不是《禮記》也該是《詩經》,沒想到居然是這種閑書。
周瑾瞟了一眼呂玲綺,不以為意地說:“全本我都有,你看不看?”
呂玲綺心中無語,暗自想到她跟周煜不愧是雙胞胎,姐弟倆都思路清奇。
她轉了轉眼珠子,道:“我今日陪你看書,你明日與我一起往照花苑去,好不好?”
周瑾皺眉,低著頭將臉埋進書里,過了許久才大發慈悲地點了點頭,“成。”
也沒問呂玲綺為什么忽然想跑到那地方去。
她叫來了侍女,吩咐侍女把她“珍藏”的《江東奇聞軼事卷一》拿來給呂玲綺。
“這書我怎么沒找到過?”呂玲綺翻了兩眼,詢問道。
周瑾道:“我托二郎從城外尋來的。家里怎會允許我們看這種書?”
“這書得挑著看,你先看第九篇,然后再往回看才行。”她指點著呂玲綺,隨后道:“這書蠻有趣的,雖然不能游遍江東,但好歹也能在書里看過大半風光。”
這書看著倒也能漸入佳境。她能看到周瑾的批注,并不迂腐,有時只在上面寫了幾句頗有碎碎念感的話,或直白了的地說某人“不是東西”,某事“狗屁不通”。她雖然是在看書,卻也忽然察覺到了周瑾可愛的一面。
她再如何,也不過是一十七歲少女而已。
次日,呂玲綺本來盤算著約莫周瑾不會起來太早,便磨蹭著收拾停當,正欲出門,卻聽黃鶯道:“大姑娘來了。”
這倒是稀奇了。
呂玲綺還未出門,周瑾倒是先進來了。她穿了一身輕便的衣裳,顏色淺淡,外面帶了披風,略施粉黛,已然能看出是個風姿無限的大美人。
“我道你著急,還匆忙趕著他們叫我。沒想到你還在這里磨蹭。”
呂玲綺吐了吐舌頭,“誰想到你來這么早?我還特意照顧大姑娘,怕太早擾了你的好夢。”
“我有什么好夢,能睡著已經是萬幸了。”周瑾皺了一下眉頭,站在廊下左右打量著道:“二郎好琴,正是怕驚擾別人才給他找了個清靜去處。他可吵到你了?”
呂玲綺道:“吵鬧倒算不上,每日清早能聽到琴聲悅耳倒也算是一樁樂事。“
“我看倒也不必費那個勁兒再修繕院子了。”周瑾忽然吃吃地笑了出聲,絞著帕子道:“全天下絕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比你更適合做二郎的鄰居。”
呂玲綺收拾停當,笑道:“大姑娘人斯斯文文的,嘴上卻不饒人。”
周瑾輕輕哼了一聲,撩了撩頭發。
時值陽春三月,江南風光無限,一派花團錦簇景象。照花苑雖然是小園子,但是勝在精致,一步一景,亭臺樓榭錯落有致,萬物生長,欣欣向榮。
一路走走停停,呂玲綺覺得自己體力尚好,但周瑾不大愛動彈,走兩步就出虛汗了。她身邊的丫頭擔心周瑾著涼,急忙找了個避風的亭子讓她歇著。
呂玲綺一面為她擦了擦頭上的虛汗,道:“已經春暖花開了,你的手還這樣涼。”
周瑾懶懶地合上了眼睛,嘆了口氣道:“許多年都這樣過去了,這病總也不見好。藥喝了一年又一年,我真是煩也煩死了。”
好不容易見到她笑逐顏開,怎么又病懨懨起來了?
“身體總是要一日一日養著的。誰還沒個病痛的。”呂玲綺寬慰著她,“前幾日二公子帶來的方子不是說挺有用的?”
周瑾唏噓了一聲,推了推呂玲綺道:“我的身子我自個兒清楚。你且玩你的吧,跟我這個病秧子呆久了,病氣都過給你了。”
呂玲綺一時無言,周瑾又笑了一下,“你不必管我。我歇一會就去找你了。這春光正好,難得出趟門,再躺一日豈不浪費天公美意?”
她此番前來另有目的,只好帶著黃鶯去園子里采青梅。青梅與冰糖入米酒,可生津止咳和胃。呂玲綺脫了外衫用來兜青梅與黃鶯,遠處有梨花紛落如雨,煞是好看。
她坐在不遠處的秋千上,望著滿樹梨花出征。一時之間思緒紛紛。聽見身后有人腳步聲,她以為是黃鶯,便道:“大姑娘這樣自怨自艾,怪讓人心疼的。她這么個腹有詩書的大美人,若是好好的,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為之傾倒呢。”想了想,她又道,“只怕不必二公子差多少。”
便聽見身后有人輕笑,呂玲綺一怔,不覺回過頭去。
哪里是黃鶯,來人不是二公子又是誰?
呂玲綺有些氣惱,道:“二公子怎么次次都出現的這么嚇人?”
周煜穿了一身白衣,更顯少年英姿不凡,身量挺拔如竹。他笑道:“你倒是心疼我姐姐。”
“大姑娘這么好的人兒,不該心疼?”
周煜笑著詰問道:“那你為何棄她而去,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了?”
呂玲綺指著滿地的青梅,道:“青梅生津止咳,可做成果脯或入酒給大姑娘。米酒不似尋常烈酒,于她身體當無礙。”
少年撿起地上的一顆青梅,笑道:“古有青梅煮酒論英雄,今有青梅煮酒救‘青梅’。依我看,這后者倒是比前者更可傳為佳話了。”
呂玲綺知道這人又在胡扯八道了,沒打算搭理他。盯著漫山遍野的花看了片刻,就要起身去找周瑾。
“這園子里的青梅不大好,只可觀賞用。若入酒會發苦發澀。城外的山上倒是有一片很好的梅子。我可以帶你去摘。”
呂玲綺覺得有點好笑,道:“想來夫人不大會同意。”
“何必讓她知道?”周煜道:“舅母病逝,她明日啟程回吳郡主持喪儀,約摸著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
呂玲綺著實有點呆膩了,卻又覺得此事不大好。她沒直接答應下來,恰黃鶯來尋,呂玲綺便就勢起身,與周煜打了招呼去找周瑾了。
周瑾坐在亭子外的秋千上,懶洋洋地踢著腳。她見呂玲綺回來了,道:“你拿了這么多梅子做什么?”
“青梅做果脯生津止咳養胃。”呂玲綺道:“閑著也是閑著。”
在周瑾院子里,她將此事與周瑾說了。周瑾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了兩眼,“怎的,你怕我娘?”
“我不瞞你。”呂玲綺道:“夫人想必不大愿意承認這門婚事。況且我小門小戶,又是個沒娘的孩子。二公子是將來的吳侯,他又年輕有才,娶妻娶妾都要為周家好才是。”
周瑾打量了呂玲綺許久,才好整以暇地開口問道:“若二郎執意要娶你呢?”
呂玲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愕然抬頭:“什么?”
“我是說,如果二郎執意要娶你,你敢不敢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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