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玲綺還在想如何解釋,不料周圍的人都像是說好了一般對此事閉口不談。她也懶得搭理細究,索性推說自己病了,在屋子里賴著。
夏日艷陽高照,長安比之江東要更悶熱。天氣越熱越讓人覺得懶得動彈。她困了便睡,醒來便看書下棋。日子飛一般過去,一日比一日熱,卻日日無趣,不知如何是好。
忽有一日,從江東快馬加鞭寄來吳侯的信箋。吳侯說周瑾病情愈重,已經到了下不來床,天天拿藥吊著的地步。太后念周夫人愛女心切,準許周家一行人可先行離京。
他們走時,呂玲綺前去送他們。許是因著是最后一別,黃鶯上妝比以往更仔細了一些。她盯著鏡中的呂玲綺看了又看,總想再幫她捋捋頭發換個簪子。
呂玲綺捏了捏直得發痛的腰,嘆息道:“該好了吧?我已經腰疼得直不起身了。”
“我又想起第一次見姑娘時候的事兒了。”黃鶯扶著她站起來,又替她理了理衣裳,眨眨眼道。
就是今年的事兒,黃鶯卻說得仿佛已經過了十年八年似的。畢竟年紀小,不經事兒。雖然名義上是主仆,但黃鶯與她,更像是一起吃住的玩伴。
呂玲綺笑吟吟道:“想起什么了?”
“我第一次見到姑娘時候,姑娘那時候頭發亂糟糟的,見了生人又驚又怕,低著頭死都不肯說一句話。”黃鶯道:“姑娘現在,跟當初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呂玲綺聞言便扯了扯嘴角,笑著問道:“你這樣以為?”
“我的意思,是說姑娘如今,比之前更……”她斟酌著措辭,半晌才笑道:“比之前更好了。”
呂玲綺拍了拍她的手,與她一道往外面走:“你回去了,要多照顧些大姑娘。我不能再見她,但是我總希望她能好好的。”
“這是自然。”黃鶯連連點頭,道:“姑娘才是更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是。姑娘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又是身在異鄉。以后只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呂玲綺半笑道:“哪里就有這么慘了。你莫胡說了。”
兩人正說著,已經到了門口。周夫人正在叮囑周煜些什么。數日不見,周煜看上去足足是與以前不同了。
從前呂玲綺總以為周煜身上帶著一股子少年俠氣,說話做事都帶著屬于少年人才有的干凈利落。
如今的周煜卻變得有些沉默。他最先望見她,他目光復雜,似乎隱有閃躲之意。
見周煜目光閃躲,她卻扯了扯嘴角,與周夫人行禮。
周夫人連忙扶起她,道:“我本想多在這里幾日,沒想到瑾兒又病了。”
“夫人說哪里話。大姑娘身子不好,夫人更應該速速回去照看才是。”呂玲綺含笑望著周夫人,伸手握住了周夫人的手,目光之中滿是關切:“我不能再回去看大姑娘了。夫人可要向我替她賠罪。”
周夫人親切地又囑咐了她許多話,兩人依依話別,模樣煞是深情。
呂玲綺又親自扶著周夫人上了馬車,周煜杵在一側像塊木頭似的不知所措。待周夫人坐穩了,呂玲綺方才往后站了站。
她與周煜道:“此一別,怕是以后不能相見了。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再對我說?”
“珍重。”周煜半晌才說了這么兩個字,他朝呂玲綺深深作揖。
呂玲綺笑意盈盈地望著他,也施禮道:“二公子,保重。”
周煜翻身上馬,不再回頭望她。
呂玲綺忽然發現,他又穿了一身青袍。
車夫悠長地喊了一聲:“走——咯——”
馬車徐徐啟動,黃鶯又掀開簾子與呂玲綺揮手告別。呂玲綺笑道:“哭什么,傻丫頭。”
“黃鶯沒有哭。”黃鶯抹了抹眼淚,對呂玲綺道:“姑娘,你一定要過的好好地。”
呂玲綺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遠去,揮了揮手道:“你也是。”
車輪滾滾,馬蹄聲陣陣,逐漸遠去。
仿佛送別的不是他們,而是過去的自己一般。
天氣一直陰沉著,午后下了點雨。呂玲綺正打著瞌睡,忽然有人傳話說蔣尚書來了。呂玲綺沒想到居然這么快,連忙起身略整儀容,前去迎接。
她依舊穿著官服,未施粉黛。從馬車上下來后,呂玲綺與她行禮。蔣尚書忙扶起她,問道:“聽說周夫人與周公子走了?”
呂玲綺扶著她往里面走,輕聲道:“是。”
“如此便好。”蔣尚書頷首,對呂玲綺溫聲道:“姑娘且去收拾一番,便隨我進宮吧。”
呂玲綺點頭答應,一面招呼人與蔣尚書奉茶,一面對她施禮:“煩請尚書在此稍等我片刻。”
蔣尚書微笑道:“好,你去罷。”
其實沒什么可收拾的,她只帶了幾件尋常的衣裳,另外將周瑾給自己的書帶上了。
與蔣尚書上馬車后,蔣尚書笑道:“這回見姑娘,倒是覺得跟上一回見時不盡相同了。”
“有這事?”呂玲綺揚眉,也低低笑了:“還請尚書大人賜教,不知是哪里不同了。”
蔣尚書沉吟片刻,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也說不上來。感覺姑娘更從容了。”她一頓,轉而笑道:“說明姑娘的心不一樣了。人若變了,自然是由內而外的。”
呂玲綺聞言點點頭,斂容道:“尚書大人所言甚是。玲綺受教了。”
進了宮門,內侍見了蔣尚書紛紛屈膝行禮。兩人轉入建章宮,便有一個看起來頗伶俐的宮娥迎上來:“尚書回來了。”
“太后現下在何處?”蔣尚書側頭望一眼呂玲綺道:“呂姑娘已經來了。”
那小宮娥道:“太后正在午歇。吩咐說若呂姑娘來了,就帶去見她。”
蔣尚書頷首,便與呂玲綺繞過大殿,進了秦太后的寢宮。
秦太后坐在梳妝鏡前,有個雙髻的青衣宮娥正在與她編發。寢宮內布置得大方得體,絲毫不顯俗氣,處處珍玩異寶,即使是最尋常的器具也是巧奪天工,極盡精巧。
秦太后對鏡照了照,隨后問道:“有無白發?”
“哪里會有白發?”那宮娥與秦太后笑著,聲音活潑好聽,如玉珠落地般清脆活潑:“太后娘娘的頭發光滑黑密,摸起來像上好的綢緞一樣,比尋常二八女子的頭發都要好呢。”
秦太后橫了一眼那宮娥,“成玦真是嘴愈發厲害了。”
“太后,呂姑娘來了。”蔣尚書俯身稟道。
她扭過頭望了一眼過來。呂玲綺俯身行禮,秦太后道:“哀家知道了。你們都先去吧。成玦,你也去吧。”
那宮娥點了點頭,聲音輕巧靈動:“是。奴婢告退。”
秦太后指了指身側的坐墊道:“坐吧。”
呂玲綺俯身道:“多謝太后娘娘賜座。”隨后方才小步走上前,坐在了秦太后身邊。
秦太后只穿了件顏色素凈的羅裙。約摸著是剛剛起身,因而未施粉黛,露出原本的模樣。那一張臉仍顯得雍容華貴,是本朝人很崇尚的貴態長相。
梳妝臺上釵環遍布,流光溢彩。那鏡子也與尋常人家的銅鏡不同,清晰得仿佛連人眼睛里的倒影都能照見。
“你的情郎走了?”秦太后朱唇輕啟,說的話卻極盡嘲諷之意。她從描金黑漆妝奩中取出一支步搖,對著鏡子插入發髻中,反復調整。
呂玲綺道:“臣女惶恐,不知太后娘娘所指何事。”
秦太后輕輕嗤笑了一聲,“你何必在這與哀家揣著明白裝糊涂?”
呂玲綺低垂眼簾,“娘娘說笑了。臣女不敢。”
“那孩子聰明倒是聰明,心里也有主意。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氣候。”秦太后評價道:“只是到底年輕。心浮氣躁,自持甚高。這樣的孩子,哀家見得多了。你與他,未必真就是良配。”
呂玲綺垂首聽著,并不吭聲。
“哀家這樣說他,你傷心了?”
呂玲綺搖首道:“回稟太后,玲綺沒有傷心。”她頓了頓,道:“只是覺得自己從前過于天真,以為兩廂情愿總能長久。”
這話本不該與秦太后說。她們非親非故,秦太后只是想利用她而已。只是話到嘴邊卻繃不住了。
“你倒是誠懇得很。”秦太后笑吟吟地望著鏡子里倒影出來的呂玲綺的面孔,摸了摸自己的臉:“江東子弟多才俊。只是才俊之人卻也多得是無情人。是也不是?”
“你在江東,聽過哀家入宮前的故事沒?”秦太后略整妝容,半笑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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