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投喂手冊

第三十四章 制傘霍老翁

三人走出興隆記,趙清淼帶著常喜順路拐進了隔壁的綢緞鋪。

已到菊月,看著艷陽高照,半點沒有要入秋的意思。但女兒家該做的新衣裳,還是得預備著。

綢緞鋪進進出出都是女子,沈霄自覺不便跟進去,索性等在外頭。

這一入鋪子深似海啊,各色綾羅綢緞就迷人眼。等了好一會,沈霄站的腿酸就靠在隨門墻上,雙手抱臂仰著頭,目光清冷地望著一處。

穿過重重街市的屋頂,遠處青山上矗了座寺廟高塔的輪廓依稀。

沈霄疏懶的垂下眼皮。少時輕狂,進了寺廟也只是隨意拜拜。莫不是因為這樣,才遭了賊老天的眷顧?

“小公子?”

有個滄桑的聲音將他喚回了神。

沈霄側目,原來是方才搭桌吃飯的老翁。明明自己衣著粗布單衣,還叫什么公子—他心中生疑,頷首道:“我只是個下人。”

“哦,原是這樣。”霍老翁不在意的笑了笑,一邊放下卷起的袖子,一邊打量過來,透著點不明意味的探究。

他突然認真道:“老朽觀你骨相深刻,乃人中龍鳳,他日富貴不凡啊。”

沈霄心頭一跳,謹慎的審視起這個老翁來。

“老伯,你還會看相?”

“略懂略懂。”霍老翁將手負在背后,捋須道:“聽你有幾分上京口音,老朽倒是懷念起那地方了。”

沈霄目光微凜,神色稍稍繃緊,問他:“老伯不是本地人么?上京可是皇城根,您怎么會到了永城來?”

霍老翁“這個嘛……”目光一轉投向街市,笑意淺了,有些難言之意。

此時,趙清淼從鋪子里走出,身后的常喜則懷抱一匹緋色、一匹海棠的錦緞。

兩人看著心情不錯。

霍老翁回眸拱拱手,轉身就混入了人群。

“方才在聊什么?”趙清淼上前靠近沈霄,目光睨向那道身影。

沈霄垂了眼簾,暗地里勾了勾唇,面色如常的回道:“那老翁說會看相,觀我眼下是龍游淺灘,待有朝一日騰飛,必是遨游天際。”

趙清淼一愣,擰了秀眉,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鼻音里冷哼了道:“算命看相之言,十之有九是誆你的。”

常喜也拿手肘觸了觸沈霄的胳膊,關心的問:“沈九,他是不是騙你銀子了?”

“......”沈霄嘴角一抖,無聲的磨了磨牙。

他日,必叫你們撐了目結了舌。

趙清淼盯著老翁走出了老遠,忽然眉心一舒,沖著常喜道:“我瞧這老翁有些古怪,你去興隆問問小二,看知不知道什么來歷。”

常喜應了一聲,把兩匹布轉手交給了沈霄。

待她重新走進興隆酒樓,就拉住了方才的小二到角落里詢問。

“哎,你不是剛走?是不是你家小姐想另帶些菜回去?”這種外送吃食的客人常有,小二笑著,隨手將抹布巾往肩上一搭。

“不是不是,小二哥,我向你打聽個人。”常喜眨眨眼,一臉諂笑。

“啊,可我這忙著招呼客人,要不等我歇了再說?”小二收了笑連忙擺手,腳尖已經往外挪了,胳膊卻被常喜緊緊扯住不放。

“我就一兩句話的事。方才跟我們搭桌的老頭,你很熟么?他是什么人哪?”

小二見走不成,只好快語道:“我也不熟啊,只曉得他是個做傘的老翁,手藝了得。聽說有人向他拜師學手藝不成,就打算請去鋪子里坐著當個活招牌也好。哪知霍老翁多少銀子都沒答應呢。”

常喜聽的一愣一愣:這老頭是個人物啊!

小二又被人催著上菜,急忙抽出手臂來道一句:“聽說他就住在龍踞巷,我就知道這么多了啊。”

常喜走出來,將打聽到的事給趙清淼說了一遍。末了,她奇怪道:“小姐,天底下竟然還有不想多賺些銀子的人?”

趙清淼想了想,神色一斂道:“或許,他是是不愿太出名,免得惹來什么麻煩吧。”

沈霄卻凝眸不語。

這龍踞巷啊,聽著名頭十分大氣,不過是窮人遍居的窄胡同巷子罷了。

霍老翁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穿過胡同窄道,踏著青石板路走入巷子深處。

一不留神,頭頂忽然落下幾滴水來,順著額角一下子滾到他脖子里去了。

霍老翁趕緊拾袖子擦擦,抬頭去看:原是巷子的百姓在兩邊閣樓橫出了竹竿晾衣裳。

左手邊的一排人家木板當門,右手邊的人家以毛頭紙糊窗格,可見生活要寬裕些。

有一婦人在路盡頭叉腰罵街,張口就來都是些聽不進去的詞。

霍老翁走近了才聽明白,罵的是巷子里暗藏的勾欄院。什么自家男人半夜不睡覺,腰間裹著被單當褲腰帶就出了門,為的是躲進勾欄院里去快活。嘖嘖嘖,也是奇了。

這龍踞巷住的人亂是亂了些,好在會有差役隔幾日過來巡街,一般百姓還不敢作亂。

霍老翁一把推開那間瓦房的破木門,還沒來得及合上,鄰居聽見了聲,從虛掩的門里探出來問他:“嘿喲,霍老頭,今日怎么沒去擺攤啊?”

霍老翁制傘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辰時出攤,未時收攤。不過也有不想做生意的時候,比如今日便是。

他笑笑,目光里滿是不在乎:“塵世多喧囂,老朽只要偷得浮生半日閑,掙得銀子夠我吃吃喝喝就好。”

—意思就是你管老子!

鄰居吃了個鱉,把腦袋縮了回去。隔著薄薄的墻還聽得到嘀咕聲。“牛什么牛!傘做的再好,還不是住在這里么。”

霍老翁將門合上,就著屋內一張長凳坐下,閉了雙目思索,往事如浮光掠影,自言自語道:“分明是像啊……還是我老眼昏花了?”

他一時想不通就心煩起來。年紀大了容易盜汗,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心中仍覺不妥,干脆從木箱子里取出工具來做傘。

霍老翁專做綢傘,賣相輕巧悅目。剛在永城落腳時,只是當做糊口的營生,后來漸漸喜歡的人多了,名聲就傳了出去。但他不喜引來那么多人圍觀,索性立個規矩,每日只制作一把。

以竹作骨,以綢張面,傘骨是他自己去竹林鋸下的青竹,節節粗細勻稱,用來做竹篾材質最合適,圓潤平整,烈日下曬著也不會輕易彎曲裂開。傘面的綢布則選了織造細密的,可透風耐曬,若是喜歡風雅的人,也可自行繪上山水花鳥,平添詩意。

只見他將竹子從中間利索劈開,細分成三十五根傘骨,上傘面縫角繃面,修剪去多余邊料。又穿線,褶傘,裝桿裝柄......繁瑣的卻不能馬虎。完成后,將傘握在掌間試試手感,細轉一圈覺得不錯才收攏起來。

霍老翁再次抬頭望天,心里頭已然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