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藍,樹梢站了幾只雀鳥嘰嘰喳喳,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聲,撲騰著灰翅飛到了高檐上。
沈霄雖是頭一次來唐府,但直覺大戶人家的宅子格局都差不多,他先避過人多的花園,折個身進二洞門,踏著石板路往后院里走去。
草地上有些青黃不接,院里歸置的倒很整潔。他背靠上一顆大樹,雙手環了臂,神情寡淡的抿了抿唇。
方才出來刻意撞了一下故小虞,她果然拎得清,后一腳就跟來了。
環顧著左右無人,只聽前院喜慶如火,這里難得清靜。故小虞慢騰騰靠近,低聲道:“我本來還想去趙家尋你,沒想到在這碰上了。”
沈霄深眸微露寒芒,探究的問:“千機閣與唐總兵也有生意?”
故小虞摸著受傷的手臂,猜他誤會了,努了努嘴解釋:“才沒有。我是跟著陳少卿來蹭飯吃的。哎呀,這個你先別管了——”她掏出一把匕首遞過去。
那匕首鞘刻祥云,皮柄上磨得棱角圓滑,但抵開鞘后,刀峰冷厲生寒。
故小虞為了偷這東西,險些糟了大罪,不解的發問:“小公子,你要這匕首干什么?”她心里甚至有些懷疑,難不成這小公子與攝政王還有瓜葛?
雖然她鮮少能出千機閣,但攝政王的威名在閣中也有所耳聞。譬如開倉放糧殺過貪官,權壓朝臣培養寒門……可這小公子不是郭卜要尋的人嗎?
“防身。”沈霄說的輕飄好似理所應當,視線還停留在匕首上。
故小虞差點一口老血噴出——啥玩意?為了給你找個防身的兵器,差點送了一條命啊!
咬著牙擠出一句。“你確定不是在耍我?”
沈霄手中掂量著匕首,冷冷的斜去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帶著抹似有似無的笑意,不咸不淡的說:“你猜?”
故小虞初見他的畫像,還覺得是哪家金湯玉露滋養出來的矜貴公子。哪知找到了真人,才發覺這副龍章鳳姿的皮囊下暗藏著與之不符的兇狠。
—秦今曾說,官家的人都身處泥潭,江湖人少沾為妙。
看他深眸中已現威脅,故小虞認真的想了想,擺擺手直言:“算了,我不猜。”
眨了眨眼又繼續問:“小公子,既然你要我幫忙的事辦到了,那你何時啟程與我回京呀?”
“再等幾日。”沈霄脫口而出,連他自己也楞住了。
——嘿,信不信我下藥暈了你再綁回去交差?
故小虞暗暗盤算。其實真動手,還不知誰勝誰負呢。
沈霄不急么?不盡然。以他從前的性子,沙場挫敵時說要今日取你首級,就不會放你活過明日。可如今換了身份,他竟然生出了別的心思。
江山沉啊,他從前輔佐沈翎真心覺得累。天天防備這個,懲治那個。
沈翎如今愿意的話,大可以攝政王的身份執掌江山。而他,或許可以撂擔子待在洛陽......這念頭一閃,自覺輕率了。那行刺的幕后黑手還未揪出來,沈翎的皇位就坐不安穩。兩人究竟能不能換回身份,又是一個心結......
沉吟一會,沈霄將匕首快速收起,端倪了下故小虞,目光落在她一直捂著的右臂上,問道:“你在王府沒遇上人?”他的意思是有沒有多生枝節。
“有哇!我遇上一個身手厲害的,差點出不來!”故小虞說的激動揮舞著右臂,又痛的嘶嘶抽氣。腦中閃過幫她逃走的黑衣人,鎖緊了眉頭。
—那人到王府干什么?還平白無故救了她,會是誰呢?
沈霄回來的時候,堂里空了許多,原來新郎官到了,眾人都擠在外院圍觀。
蘇康安撩袍下馬,躬身抱拳行禮。從府門前開始四拜,直至進門入院。
喜婆背著新娘子出房門,在院中跨了火盆。早有仆從擔著十來箱嫁妝待命,準備乘轎后兜著喜神方轉一圈。便似男家迎娶,再回來拜堂。
唐總兵膝下無子,給足蘇康安面子,也是當了半子的看重。
趙清淼稍一回頭,就看見沈霄腰板挺直的站在身后,袍下兩條腿勁長。
“沒找到門?”竟然去了這么久。
沈霄一本正經的看著她道:“府里太大。”
突然,趙晏久從旁側目,長臂一攬就壓上他的肩,眉目里倨傲著冷哼哼:“你小子去宋家收賬,怎么搞到衙門去了?還自抬身價說是清兒的小夫君?!誰給你撐的膽啊?”
沈霄挑眉輕哂,心道:本王身價金貴,何需要抬?
趙清淼移過視線,帶些苛責的望向常喜。
她早就在下令府中不準談論此事,所以兄長不是后知后覺就是有人嘴碎。
果然常喜臉皮一下緋紅,往常歡身后躲了躲。
“哥哥,都是誤會。”趙清淼斂眉低目,扯了扯趙晏久的袖子。
“沈九沒那膽子,不過就是宋老爺被知府大人打了板子,心有不甘才在外頭壞我名聲。”
趙晏久愣了愣:她一句話就撇清了沈霄,好心的倒是叫人意外。
于是訕訕的收回手臂,摸著下頜,目光懷疑的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
“吉時已到,拜堂行禮!”
他們聞聲去看,才發現人群已經陸陸續續的回到堂內落座。
一襲紅裝的唐家小姐,被喜婆引著與蘇康安站到堂前,手中共牽一根紅綢帶,對著唐總兵彎腰拜禮,奉上茶盞。
唐總兵錚錚的男兒郎,拈著茶盞一口飲盡,想起了這些年他忙于練兵守城,卻是讓女兒操持府中,自覺愧疚的心里酸澀,忍不住眼眶泛起微紅。哽了哽才囑咐一句:“你定莫要辜負她。”
那蘇康安昂起頭來,目光堅定的應聲答應。
很快,三拜禮成,兩人就先被送入洞房。
賓客連連拍手叫好。
那后廚灶臺上水汽滾滾,顛勺鏟鍋聲碰撞不停。下人們開始魚貫而入,將冷盤熱盤布滿圓桌。
故小虞悄摸摸回到桌前,對著眼前各色佳肴咽下口水,深吸了一口香氣,腹中不爭氣的咕嚕咕嚕作響。
陳少卿余光飛快的掃她一眼,面上不見喜怒的問:“你去哪了?我不是跟你說不要在府中亂跑?”
瞧他訓起人來像個古板老頭。故小虞癟了癟嘴,悶聲道:“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陳少卿目光落在她握著筷子的手上,纖細卻不柔弱。這年紀初入江湖,沒被人賣了就算不錯。
“也好,我們明日就要離開永城,你自己保重吧。”
同桌的正是長風鏢局的鏢師和伙計。想起當時故小虞從船艙出現的一刻,著實叫他們嚇了一跳。
故小虞什么來歷不重要,船行了一路,少主竟然沒把這事告訴他們——這才叫驚奇啊!
此刻同桌吃飯,一肚子的疑問準備吐出,卻全都被陳少卿堵了回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