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禮回到衙門就去稟明此案,挺身踏進議事廳,面上微微一滯。
柏周端了一張交背椅兀自坐在窗口前,目光深深盯著一株鐵海棠的花蕊,青色胡渣的嘴角浮著笑意。
他頭戴冠,著紫色云紋邊襟繡銀線的綢緞袍衫,皮靴尖微微翹起似在打著節拍,悠閑的不像一個宦海浮沉十載的人。
為官的當是穩重,其次表里不一。要么深沉內斂讓人不敢近身,要么笑容溫潤卻讓人心底發寒。柏周卻不是,他沒有繼承柏相爺的老謀深算,從前只是個貴人堆里的混子,后來混出了官位,才漸漸走上正途。
不過眼角和額頭那條條褶子紋,出賣了他早已三十好幾的歲數。
“如何?”童知府見他進門,著急的先問了一句,又忽然意識到季允禮并非他的屬下,才扯上溫和笑容,手一抬請他先落座。
季允禮心知這是虛禮,于是站著沖他拱了拱手道:“回童知府,蔡家大公子中毒而亡。在下已先將王記做菜的廚子帶回衙門,至于所中何毒還待仵作仔細驗過才知。”
“是廚子干的么?他與蔡大公子什么仇怨?”童知府捏著長須,好奇的又問。
“不知。在下只是覺得有必要,并不能斷言廚子就是兇手。”季允禮答得實在。
童知府被他的話堵得面上好不尷尬,悄悄側目與師爺對視。
——本官能懟回去么?
——大人,你不能。
柏周耳尖一動,就著那張椅子挪了挪屁股。回頭沖他們道:“童知府放心,此案就交給允禮辦吧。他一向可靠,就是有個小毛病。查起案來不愿與人細說,有什么想法都藏在肚子里呢。”
童知府訕笑點頭,忙附和:“是是,都聽柏大人的安排。本官是怕季先生客氣,有什么需求也不明說。”
季允禮眸光一轉,順桿而上道:“多謝童知府美意,既如此,可否借調官差任我自由差遣?”
童知府立馬噎了一下,嗓子里干干的笑道:“都是為了查案么,說什么借調,季先生盡管用就是。”
這廂,蔡文景帶著王妍剛坐上轎子走了。他離開時眉頭深鎖,表示家中許多瑣事要急回去辦,故匆匆道別。
這時候能辦的無非是他大哥的后事了。趙清淼深表同情,嘴上干巴巴一句千俗萬俗的安慰,也想不出別的詞來。
“小姐,咱們也回去吧?”常喜說完,撫著胸口忍不住嘆出一口氣,無精打采的低下眉,整顆心一直惴惴的,方才待到官差都走光了,才稍稍緩和過來。
趙清淼瞧她這般失魂,心道無怪她,常人誰能料到遇上這等事呢?于是,先吩咐著掌柜打今日起王記閉店,至于出事的那間房就先擱著不管,以防官府還要來查。
這時辰才過午后,天空依舊湛藍,深秋里的風呼呼掠過樹梢,將枝頭孤零零的泛黃殘葉席卷而去。
手一松,簾子滑落下來。趙清淼坐進轎內,手撫上額頭按著,闔上清眸,越思索越覺心中煩悶。
——蔡家大公子死在王記不說,竟然還一墻之隔。眼下就盼著季允禮能早日查明案情,還死者公道,還生者清白。怕只怕這事傳到王家了,外祖父年事已高,再給驚著可不得了啊……
轎子不緊不慢行出一段路,就聽到常喜在前頭忽然喊了一句。“沈九!”
“你們可還好?”沈霄沉著面色疾步趕來,與她們撞個正著。
趙清淼雙眼睜開,手順勢撩開簾子,看到沈霄也正巧側頭探過來,眼眸深邃含著關切之意。心中微動,點了點頭。
“出事了!蔡家大公子死在王記。趕巧的是,我和小姐當時就在隔壁房,真是要嚇死了呢!”常喜見到沈霄來忍不住叨叨兩句。
沈霄見她們無恙,揪起的眉心便也舒下來。“我從霍老頭那出來,一路上就聽說了。”
“這么快?!果然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王記這次怕是要關門大吉了。”
常喜脫口而出,慢一拍才反應過來,趕緊捂住了嘴,扭頭不好意思的瞅瞅趙清淼。
趙清淼早已習慣了她的口無遮攔,只是稍稍睨了一眼便無心去追究了。
“回府吧。”
蔡文景今日那叫一個心力交瘁。先去給爹娘房里跪下,聽著二老哭的死去活來,撕心裂肺的指著要去官府領回尸身。蔡文景自然不能放任兩個老的去知府鬧,叫著王妍一人一頭安慰起來,好不容易才先穩住了二老。
他又趕去給東廂的大嫂下跪,沒說兩句已經啞了嗓子。好在大嫂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悲慟之余也沒有太責備蔡文景,只是叫他趕緊去官家學堂把蔡淳安領回來。
說起侄子蔡淳安年少氣盛,一聽說自己爹死了,鳳目睜的通紅,當場就要沖去衙門說要撕了廚子。
好在蔡文景一通耐心解釋,官府尚未宣判,廚子未必是真兇。這才把人哄了回來。
他們鬧出動靜時,趙晏久趕巧從豫書學院里走出來。隔著些距離聽了個大概,壓根來不及上去說什么,就眼睜睜看人離開了。
待趙晏久回到趙家,就看見趙清淼坐在自己房里等他。一副目光沉沉,心事重重。
“哥哥。”
“蔡文景大哥死了?”趙晏久替自己沏了杯茶,說完喝了一口。
趙清淼微怔,想他必是路上聽說,于是點點頭。
“我還未去王家,不知此事可傳到外祖父耳中了。”畢竟這事發生了,王記酒樓難逃遭殃。可王記是外祖父的心血,看不得垮了。
趙晏久舔了舔唇,凝眸蹙眉:“你別太擔心,還有舅舅呢。官府去查過了么?怎么說?”
“只說是毒死,倒把做菜的李貴抓去了。”趙清淼輕嘆一聲。把自己與蔡文景做生意的事,以及蔡家大公子死在隔壁間的事一并細說。
趙晏久眉梢挑起,眸光浮浮沉沉:“這事吧,倒是怪了。你別怪哥哥多心,我可聽說啊,蔡家兄弟是面和心不和。蔡家長輩更寵著那長子,偏偏長子是個紈绔。蔡文景倒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擔起了蔡家的生意。你說會不會……”
他這么一分析,倒叫人越聽心越涼,大白天的汗毛豎起。
趙清淼捏了捏手背,像是安慰自己道:“不至于吧,我與蔡文景談生意,是我提議約在王記的,況且后來表姐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