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夫人那被怒氣灌滿的胸口此時此刻更加疼痛了。
怎么偏偏知曉這樁事的是這個傻姑娘。
無論她怎么問,珠珠都是這副癡癡的表情,她都像是一腳踩在棉花上,如何掙扎都沒用處。
林太夫人渾身的氣血仿佛都要從頭頂涌出來,這種感覺要讓她發瘋。
懷遠侯府后繼無人,早晚要亂了,到時候族妹沒有了主意,還不是要她幫忙收拾殘局,想到以后都要面對珠珠,林太夫人就更加氣惱,族妹到底怎么管的孩子,怎么管的家。
看到林太夫人臉色難看,管事媽媽急忙上前幫著哄著顧明珠:“這樁事對太夫人很重要,您再仔細想想。”
這樣懇切的話顯然對顧明珠沒用,顧明珠趴在了旁邊的矮桌上,臉上滿是疲憊,沖著林太夫人和管事媽媽打了個哈欠。
無論管事媽媽再怎么說,顧明珠都不肯開口了。
“讓廚房端些糕點和蜜餞來。”管事媽媽立即吩咐下去,顧大小姐高興了或許就能透露一二。
管事媽媽將糕點奉到顧大小姐身邊,又蹲下身輕輕地給顧大小姐揉著腿。
顧明珠臉上漸漸有了輕松的笑容,今天她是真的累,從早晨起來就開始忙碌,要在林太夫人屋子里亂竄,還要圍在管事媽媽身邊找機會拿鑰匙,之后躲在偏廈查看林太夫人帶來東西,多虧那些怪力亂神的物件兒放在紅布包裹的箱子里,否則想要找到還真的要費一番力氣。
不過那箱子里的東西委實有些意思。
壓勝、符箓、紙錢、冥器、拷鬼棒……
這些顯然都是拿來對付周如珺鬼魂的,可惜沒有一點用處,因為她早就試過了。
她突然從顧明珠身上醒來,這樣的情形遠遠超出了她對一切的認知,曾有一度她也懷疑古書上那些鬼神的東西或許是真的,于是找了時機將紙錢、符箓、供果、香燭、壓勝這些東西統統用了一遍,她既沒有突然發筆橫財,也沒有感覺到不舒坦,可見這些東西都是騙人的把戲。
或者她本就不是什么鬼魂,而是轉世到了顧家,周如珺不過是她前世的記憶罷了。
雖然這些對她無用,可她還是想仔細看看,畢竟這是林太夫人此行的目的,當她將拷鬼棒拿在手中時,發現了異樣。
拷鬼棒有些沉,其中另有玄機。
她仔細尋找,終于在拷鬼棒下面找到破損之處,一個如同環形的切口,就像是個這拷鬼棒加了個塞子,她用發簪將塞子撬開,從拷鬼棒中倒出了些粉末,湊在鼻端聞了聞,一股硝石的味道傳來。
除了這拷鬼棒,其他物件兒中也有東西,時間緊迫她沒有一一去查看,但心中也有了數。
崔家祖墳平日里有崔氏子弟嚴加看守,還有崔氏族人住在周圍守墓,尋常人不得靠近,就算是尋常的崔氏族人前去祭拜,所用的物件兒都要被仔細查看,林太夫人請去的道士自然也不會例外。
不過林太夫人吩咐抬去的物件兒就不同了,這些用來懲辦周如珺的東西見不得人,崔氏族人心中明白,不敢仔細去查看,以免被林太夫人埋怨。
于是這箱子順順利利就能被送進去。
硝石、火藥送去崔家祖墳,這是要燒了崔家的老墳瑩還是要炸了崔家的好風水?
崔家這是被人算計了。
看破不說破才是好德行,于是她將拷鬼棒復原放了回去。
雖然今日鬧出如此的風波,林太夫人八成也會怪在周如珺身上,畢竟東西從鎖好的箱子里跑出來,除了人為那就是鬼在作祟。
所以林太夫人不會輕易放棄之前的打算。
不管是誰要算計崔家,這次應該會達到目的。
顧明珠只覺得管事媽媽將她的腿揉捏的恰到好處,林太夫人屋子里的人,還真的很好用。
盛情難卻,她就在這里休息一會兒,等恢復了精神還有不少事要做。
管事媽媽發現顧大小姐靠在引枕上半晌沒有動靜,不由地抬起頭來看,少女眉眼舒展,長長地睫毛在臉頰上留下如小扇子般的陰影,紅彤彤的嘴唇微抿,神情靜謐而安寧。
顧大小姐居然睡著了。
崔禎拿起桌上的公文來看,崔渭站在一旁半晌不敢言語。
終于等到崔禎處理完手里的公務,崔渭才道:“大哥,您為何動那么大的氣?方才還說牽扯到崔家,我們岌岌可危,盜匪不是已經抓住了嗎?再審一審必然能問出贓物藏在何處,到時候就能具結完案。”
崔禎抬起眼睛,崔渭不由地心里一涼,大哥此時的目光就像是之前與韃靼對陣時一樣,讓他感覺到了危險。
崔禎道:“衙門在永安巷抓到的是什么人?”
“盜匪啊。”崔渭不解,那些人當中已經有人承認了打劫商賈之事。
崔禎接著道:“除此之外呢?”
崔渭一時愣住。
崔禎道:“他們還是采石人,這些年朝廷大興礦稅,山西采礦之事也是遍地開花,不少民眾被送去礦上做采石人,如今這些人中有人做了盜匪有人做了死士,可見民間與朝廷的積怨已深。
小事皇上不會過問,出了大事就算是御史也不會放過,所以這次的事端定然要有個結果,要么是朝廷將盜匪完全壓制住,從此之后山西內一片太平,要么就是有更大的案子會被爆出,牽扯出更多的人。
最終這案子要怎么了結?”
崔渭道:“我們來到太原,就是因為大哥覺得有人明搶軍糧非同小可,山西恐怕有大動靜,可即便是這樣……我們進可攻退可守,隨時能將案子丟給衙門,回到宣府帶兵去。”
“如果盜匪的人數眾多,衛所兵馬不足呢?再或者有民眾扯反旗……”崔禎說道這里微微一頓,“那就需要我手中的兵馬了。”
崔渭明白過來:“大哥的意思是,永安巷抓到的盜匪只是一部分,還有更多人藏匿在其他地方,也許他們人數很多,需要我們出兵輔助衛所剿匪。”
“依大周律,強盜、賊盜反得財者不分首從皆斬,真要是動兵那就是血流成河,”崔禎聲音淡然,表情卻格外的深沉,“從前我們在宣府殺的都是韃靼,可如果來太原,面對的都是大周的民眾,殺人簡單手起刀落,殺的是什么人,你又是誰手里的刀,這些不弄清楚,崔家將來也會像那些勛貴一樣,一夜之間重罪加身。”
崔渭被嚇了一跳,吞咽一口才道:“那我們就不出兵好了,在邊疆弄出些動靜,就說兵馬都被絆住了。”
崔禎道:“因此讓太原府亂起來,更是罪無可赦。”唯有將整件事弄清楚,才能保住崔家,就像五年前一樣,立于不敗之地。
崔渭終于明白了厲害之處:“既然大哥早就想到了,我們只需要小心些,這太原府還有誰能比大哥更有遠見?就算魏家人來了,我們也不一定就會輸。”
“不一定?”崔禎冷冷一笑,“恐怕已經失了先機。”
先是那個打開的蠟丸,然后是四弟和陸慎之,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不可能,”崔渭道,“就算那陸慎之有內情沒有說,想必他也隱瞞不了多久,我讓人在大牢里盯著,只要有消息就會傳回來,等大哥將這些都查清楚,我們也就可以做決斷。”
崔渭說得輕松,崔禎卻知道沒有那么容易,他之前一直在衙門里,就想要快些理出頭緒,沒想到內宅又出亂子。
崔禎道:“叮囑母親一聲,讓她安安穩穩地在內宅中,四哥出了事,四嫂無心打理家中,還要母親從中幫襯,不能再出現今日這樣的風波。”
崔渭點點頭:“大哥放心,母親有分寸。”
崔禎垂目思量,最讓他擔憂的還有魏元諶,魏元諶始終沒有在太原露面,這樣沉得住氣,對眼下的案子是不是已經有了些了解?
“侯爺,”親隨快步進門,“府衙那邊有消息了,盜匪已經招認出財物藏于何處。”
崔渭面上一喜。
“讓人備馬,”崔禎道,“我帶著幾個人先過去。”他害怕遲則生變,雖然形勢不明,先將證據握在手里總是沒錯。
幾十口箱子被藏在了山洞中,箱子里面放著的都是金銀細軟等物,還有一些香料、寶石、珍珠。
這些箱子被府衙拿到就可以結案了。
身邊的親衛開始搬動箱子。
“不要藏在附近,一會兒衙門的人前來搜查會將周圍查個仔細,”魏元諶說著從腰間解下符信,“用我的符信將箱子運進太原城內封存,封存時核對數目寫好文書存于密匣中,讓人送上京城。”
箱子不離開太原府,又有密匣中的文書作證,隨時都可以拿出來做證據。
都吩咐妥當,魏元諶走出山洞向周圍看去,除了搬走這些箱子之外,他還要帶人去四周探查。
有意將賊贓放在這里,除了要讓衙門順利破案之外,定然還有其他的意圖。
“這附近有三處村子。”初九上前稟告。
魏元諶利落地上馬,今天要將所有的村子都查一遍,如果他推斷的沒錯,這些村子上定有很多采石人。
第一處莊子就在不遠處,魏元諶翻身下馬,然后瞥向旁邊的樹林。
躲藏在樹后的聶忱的胸口仿佛又被人戳了一刀,他立即抬起手走出來:“大人,我是來幫忙的,我生怕大人抽不開身,就想著來附近村子打聽打聽消息,只要問到有用的線索,定然會仔細向大人稟告。”他猜測魏大人會被那些證據絆住,沒想到這么快就來到這里。
這魏大人眼睛里當真揉不得半粒沙子。
魏元諶細長的鳳眼微瞇,聶忱的心思他早就看透了,將輿圖交給他,讓他去對付衙門,他和衙門的注意力都在贓物上,聶忱就能趁機到周圍村子里打聽消息。
一邊利用他的人手,一邊還可以繼續籌謀,這筆賬算得如此精明。
魏元諶不加理會向前走去,聶忱立即跟上:“大人,您帶著這位小哥兒去查案,恐怕不太方便,您這般模樣讓人看了就會起疑,只能暗中探查情形,不如我們分頭行事,我裝作過路的商客去人前問消息。
大人若是不放心,讓這小哥扮作我的隨從與我一起行事,我打聽出的消息,這小哥也能知曉,這樣一來就不怕我藏私。”
讓他扮作隨從為聶忱效命?初九皺起眉頭,這怎么可能,除了三爺之外,他才不會聽命于旁人。
魏元諶看了一眼阿九。
阿九立即點頭:“三爺放心,我定然看緊了他。”反正這都是假的。
魏元諶先一步前行,身影很快消失在兩人面前。
阿九冷冷地道:“走吧!”
聶忱一臉笑容,邊走邊從懷里逃出一只荷包塞進阿九手中:“百味居的肉干,很好吃的,沒事打打牙祭也好。”
阿九將荷包丟回他手中,冷著臉道:“快走。”
不著急,頭一次肯定投喂不成,一回生二回熟,聶忱對長老爺的推斷十分有信心,長老爺擅長揣摩人心,這次來之前他得到書信,長老爺說,遇到魏大人只能說實話,因為此人太聰明,說謊會被拆穿,魏大人身邊的人可以用些小心思,這小肉干就是長老爺為他準備的。
他也好奇長老爺為何知曉這些,不過長老爺很快在信上給了他答案,因為長老爺見過魏大人和身邊的人,在魏大人身邊的人身上聞到了肉香。
肉香。
什么肉?
聶忱追上阿九吸了口氣:“你不想知道這是什么肉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