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乃狀元郎

第二十七章 花落誰家

第二十七章花落誰家

姬嬰將匣子的蓋子蓋好,說:“劉凌給我送禮,無非是想讓我將來在朝廷上混個一官半職,好相互提攜,這是在拉攏我。李家父子固然可惡,他們的錢也來路不正,不過,世上有很多他們這樣的人。我現在人微言輕、勢單力薄,還沒有能力對付他們,必須保存實力,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得罪他們。這錢我們暫且收下,也讓這些人放松警惕,將來有機會,咱們一個一個地收拾他們!”

“那你打算怎么用這筆錢?”端木看著姬嬰簡直就是在看著一座小金庫。

姬嬰一笑,將整個匣子都推到端木面前,半玩笑半認真地說:“自進京以來,一直讓端木兄破費,小弟心里一直過意不去,不如趁此機會,連本帶利一起還了,也算小弟一番心意。”

“你可想好了,這么多金子,差不多頂我半個鏢局。真的給我了?”

“當然!”

端木立刻表現出商人的本色,毫不猶豫地將匣子抱在了自己的懷里。

妙裁嗔笑道:“瞧你那副貪財的樣子,哪像什么少東家,簡直是守財奴!”

端木做了個鬼臉:“勤儉持家懂不懂,將來你嫁到我端木家,可別像阿嬰一樣大手大腳的,一定要想我一樣!”

妙裁羞的直跺腳,隨手抄起一個椅墊,朝端木扔了過去。整個房間里,都充溢了暢快的笑聲。

之后的幾天,姬嬰都待在客棧里不出去,不是生病不舒服,也不是一門心思看書。她不出門,是因為最近客棧里來了一位混世魔王——不對,魔女——容慈。

容慈自打進入客棧,就搬進了江逸臣原來的屋子,跟姬嬰比鄰而居。這個小姑娘實在是搞個人崇拜的標桿人物。她曾經一直認為,這個世上,她的胞兄容慎是最有才華的人,其次就是堂兄容哲,其他人她都不放在眼里。誰曾想,這小姑娘先是聽了哥哥們對姬嬰的褒獎,又是親眼看見了姬嬰會試時的成績,還在街上遇姬嬰解圍,心里又敬佩又歡喜,總想纏著姬嬰下棋、讀書、講故事。

最初,姬嬰礙于面子,還勉強應承幾次,希望容慎有機會“控制住”自家小妹。后來見容家兄弟也對容慈無能為力,只好改求他人。她請妙裁裝成吃醋的模樣,用妙裁一張冷淡的臉好不容易嚇走了容慈。

不過容慈是個執著的姑娘,她總讓阿峰坐在門口,等妙裁不在的時候,悄悄潛進姬嬰屋里,如果姬嬰想出門,容慈必定第一個沖過來跟上,活像一對被百般阻撓的情侶。

姬嬰只好叫著妙裁一直憋在屋子里不出去。

這可急壞了端木凌風。端木總是希望姬嬰能常出門,勸她說:“你來參加科舉,本就是為了入仕,可你現在總是窩在屋子里,哪像個想做官的樣子?”

“那你認為,想做官的人該是什么樣子?”

端木嘆了口氣,坐在姬嬰身邊,說:“現在雖說成績還沒有出來,但必須抓緊時間,結交一下朝中的大臣,將來辦事也方便。你看看人家……”

“‘人家’是誰?”

“你看容家的兩位公子,這幾天一直到處拜訪朝廷官員,尤其是他祖父的門生。還有藺澤鈞,我鏢局的兄弟們曾看見他去過東宮。”

“你怎么認識他?他去東宮?你們不會看錯了吧?”

“怎么會錯!他不是會試第三名嗎?排名跟你這么近,我當然要留意了。還有那個整天跟雞冠花一樣的游牧野……”

姬嬰“噗嗤”一聲笑出來:“雞冠花?虧你想得出來!”

“你看他那樣子,總是穿一身火紅火紅的衣裳。我記得他以前沒這么張揚啊。”

姬嬰咯咯笑個不住,撐著肚子讓端木繼續說。

端木若有所思:“我昨天晚上從鏢局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從楚王府的后門出來,行動很謹慎。要不是他一身紅的扎眼的衣裳,我也發現不了。”

“你是說他去楚王府了?他一個江湖醫者,去楚王府干什么?當初會試的時候,這家伙連時間都記不住,險些錯過了,不像是汲汲名利的人啊。”

“我以前也這么認為,”端木說,“我記得他初次來京城的時候,皇帝再三召他入宮領太醫屬,他都拒絕了,現在這是怎么了?我覺得短短兩三年不見,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或許……或許他只是不想做御醫,而是想入朝做官?他一個江湖鼎鼎有名的大夫,當什么官?哎,我想不通。”

姬嬰聽端木這么一說,隱約感覺這事透著些不對勁。她撐著頭靜靜地考慮了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拜托端木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哥,勞煩你和兄弟們幫我留意一下游牧野,尤其要查明白,他為什么要進京。”

“好,你放心吧。”

御花園御清池旁的涼亭里,皇上正拉著江逸臣下棋。國子監祭酒程大人呈上了今年等皇上親自批閱的試卷,毫無疑問,正是當初會試時的前三名考生的文章。皇上接過來仔細品讀一番,轉而遞給了江逸臣,回頭詢問程大人的看法。

程大人躬身侍立,黑白參半的胡須顫巍巍的飄飛:“回陛下,臣等暫定考生藺澤鈞的試卷為第三名。這篇文章行文開闊、用詞老練,能看出該生胸中自有溝壑,只是個別字句中,有妥協退讓之嫌。其他兩篇策論中,姬嬰的文章偏向攻,容慎的文章偏向守,都嚴謹務實,文采俊逸,是難得的佳作。臣等不敢妄加評判,故而請陛下定奪。”

皇上笑道:“能讓愛卿裁決不下,倒也難得——逸臣,你來說說,你覺得這兩篇策論哪個更好?”

江逸臣站起來,將三份試卷一起收好,送還給程大人,拱手道了聲“不恭”,答道:“雖說這兩篇文章都立意深遠、文采斐然,但臣認為,姬嬰的這一篇更佳。”

皇上收了笑,問道:“朕聽說,你與這個叫姬嬰的孩子走得很近?”言外之意,自然是覺得江逸臣有意偏袒。

江逸臣大方地承認:“臣確實跟姬嬰交好,但皇上問的是誰的文章好,而非誰跟臣走得近。事關社稷,臣不敢妄言。”

“哦?”皇上的臉色好了不少,“倒是頗有春秋時祁奚舉賢不避親仇的風范。你繼續說。”

江逸臣答了個禮,說:“臣是粗人,自小在軍營長大,見慣了戰場廝殺,明白怯戰必亡的道理。且自古文死諫、武死戰,若武臣坐視敵軍猖狂都避而不戰,那國家如何安定?而今北狄死灰復燃,大有長久侵擾之勢,豈能避戰,等待北狄做大?所以臣以為,藺澤鈞的妥協不可取,容慎的安守不實用,要想社稷安定,必須一戰!”

“好!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小懷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程大人也附和稱贊。

皇上站起來,踱到涼亭長凳邊,擺弄著一盆純白色的梔子花,說:“當日朕帶著冉冉出宮散心,卻沒想到遇見刺客,幸而得了姬嬰救護,才免卻一難,確實該有些恩賞。但朕聽說,他是方晏清的關門弟子。方晏清這個老東西,在朕還是太子的時候,曾做朕的侍讀,后來在朝廷做官,總是不安分,指指點點的,吵的朕頭疼。后來他也想開了,索性辭了官,去民間開壇講學,倒賺了不小的名聲。想來姬嬰年紀輕輕就能讓方晏清看上,應該不只是聰慧那么簡單,更重要的是脾氣相投。恐怕朕又要多一個在耳邊嗡嗡的人了!”

江逸臣答道:“自古以來,諍臣與明君共存,有明君,必有諍臣輔佐,而諍臣,定須明君賞識。陛下乃寬厚仁德的明君,怎能將諍臣拒之于朝堂之外?而今我朝人才輩出,一腔報國之志亟待成全,說不定,這個姬嬰,會成為朝堂上的一股清流。”

皇上摘下一朵梔子花,放在鼻尖輕輕一嗅,揚手拋了出去,那朵純凈的、帶著余香的花便順著御清池清澈的水流搖搖晃晃地飄走了。

當日,皇帝在太和殿舉行傳臚大典,公布殿試成績:

二甲四十五名,三甲七十五名,頭甲三名:新科探花——藺澤鈞;新科榜眼——容慎;新科狀元——姬嬰!

頭甲賜翰林院編修之職,待游行之后,往宮中赴鹿鳴宴。

這一天,姬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的,她覺得好像一直處在夢境中,被勝利和喜悅沖擊得頭昏腦漲。她被大家簇擁著,騎在高頭大馬上,面對潮水般的人群,緊張、懷疑、惶恐、興奮……無數的情緒包裹著她,讓她甚至不知道應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十九歲的狀元郎惹出了不小的轟動,大家心里不知道塑造了多少個形象,以滿足他們的好奇心,等看到一個瘦瘦小小、膚色偏黑、甚至舉止有些怯弱的小孩子時,想法也很不一樣,有的敬佩,引之為榜樣;有的惋惜,追憶她的求學艱難;有的羨慕,能得當世大儒傾囊相授;當然,也有的不服氣,可嘆自己時運不濟——總之,方晏清的關門弟子、史上最年輕的狀元、山溝里飛出的鳳凰,等等話題,無論那一條,都能成為京城百姓的飯后談資,足夠他們談論很久的了。

然而,更招女孩子們喜歡的,是姬嬰身邊帶著溫和的笑意、玉冠華服、昂首挺胸的容慎公子。

女孩子們這個時候似乎忘了矜持為何物,都專心看著容慎的舉止談笑,還有些人低聲談論,那嬌羞的笑容,已經完全暴露了她們談論的內容。更有大膽的女孩子,趁人不備,將繡著閨名的香帕、彩球等物塞到了容慎的馬背上。看那熱鬧景象,大有“看殺衛玠”的架勢。難怪藺澤鈞捋著長須笑道:“日后容公子的門檻,怕是要被媒人踏破嘍!”

長安街吉祥酒樓二層臨街的酒桌上坐著幾個人:容哲悶著頭一碗又一碗地喝著茶水,他得了二甲第二十一名,心中極其失落;名落孫山的游牧野反而并不在意,悠閑地品著面前精致的糕點;端木凌風很開心,他雖早就知道姬嬰才華出眾,但狀元這個頭銜安在她頭上的時候,他還是驚喜萬分,可惜當著容哲的面,不好表露太過;最開心的是容慈,她一刻也坐不住,焦急地等著游街的隊伍過來,然后呼喊著姬嬰和容慎的名字,使勁招手,得到了兩人的回應后,她險些興奮地跳下樓去。

游牧野看著容哲的糟心樣,開導道:“我記得你一直想效力軍中,何苦在科舉考試上爭個高下?”

容哲回答:“只會舞刀弄棒的是武夫,做不了大事。真正的萬軍統帥,須運籌帷幄,須文武雙全。我怎么能輸給別人?”

“可是你才十九歲,不必急在一時。”

“姬嬰也十九歲,他只是比我大幾個月而已。”

端木見游牧野敗下陣來,忙解圍道:“知明賢弟是個文武雙全的人,豈是一般書生比得上的?不必計較一時長短。”

容哲無趣,繼續低頭喝茶。

可惜了這壺上好的鐵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