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瀾衣“沉睡”的這段時間,此次定遠被圍之事,看似已經落定。
但是對于上京中的大人物……風波才剛剛掀起。
定遠城附近的州府中,一名頭戴綸巾,書生打扮的少年,看著手上的密報,神色難看到極致。
“這些狗官,一個個做什么吃的?尸位素餐!草菅人命!連定遠被圍這樣的大事,竟然到現在才知道!本……我要是還在上京,估計還會以為,在我大乾的邊境,還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和平景象!”
一旁的宦官馮德全支支吾吾了幾聲,“許是……許是這景城的大人,一時被別的事情耽擱了。”
朱序臨冷哼了一聲,“大伴不必為他們說什么。他們這些人在想什么,我都知道。這景城的齊總兵,乃是楊閣老座下門徒。”
“楊閣老對于妖蠻,一直采取綏靖政策,以安撫封賞為主。但是近年來,明王叔作為堅定的主戰派,一直頂著朝中的壓力,堅定抗擊妖蠻。”
說完,他冷笑了一聲,“只怕……景城不增援,是有人故意盼著讓明王叔栽個跟頭。”
朝堂之上的事,不就是此消彼長嗎?
馮德全聽著這番話,深深地低下了腦袋,半晌,才說了一句,“那位……畢竟是閣老啊。”
孰料這一句話,激起了朱序臨心中的不平之氣,他目露冷然,“閣老?!難道閣老是人,我大乾天下的百姓,就不是人了嗎?難道這朔北邊疆,守護大乾的軍士百姓,就不是人了嗎?”
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肩膀一垮,頹然地低下腦袋,“是啊……不一樣的……有的人,生來就是天潢貴胄,就如我一般……可是,我多想,這個世道能變一變啊。”
聽到最后一句話,馮德全整個頭皮都要炸起。
他尖銳的嗓子因為驚恐和刻意壓低,甚至出現了破音。
“殿下,慎言吶!”
“慎言、慎言再慎言!這天下,到底是這朝堂上袞袞諸公的天下,還是我朱家的天下?”
帶著滿腹的怒火,朱序臨提起馬鞭,橫跨馬上,揚鞭出城。
而他前往的方向……正是定遠城的方向。
上京之中。
依舊是天蒙蒙亮的清晨。
但是大街上,各處賣餛飩鹵面的食肆已經早早開張。
街道邊不時有白霧裊裊升起。
文報的售賣點,也逐漸出現了人影。
大多數的讀書人手里夾著一份文報,拿著豆漿油條,兜兜轉轉,再次來到茶館邊,泡上一杯清茶,待早膳悉數落入腹中,再喝杯茶仔細品茗一二。
只是今日,說書先生還未到來,茶館里已經是議論紛紛。
再茶館的一個角落處,上次那位頭戴帷帽的女子,緩緩攤開手中的文報。
打開一瞬間,入目就是幾個大字——“定遠大捷!”
她微微皺起眉頭,繼續翻閱下去,越翻閱到后面,她的眉頭就皺得越深。
其它地方的茶客早已低聲交流起來,言談間,是說不出的興奮。
“明王神機妙算,縱然妖族早有防備,也能請來百花圣人。此次大敗敵軍,我大乾國威煌煌,定能震懾住妖蠻一段時間。”
“是極是極,這文報上還記錄了一樁妙事。上次那位小宋姑娘,這次居然在陣前叫陣,甚至作出青云詩一首。青云詩一出,恐怕天下大半文道者,都要拜其為半師!”
就在他們議論紛紛的時候,帷帽女子突然冷哼一聲。
只聽得她冷聲道,“大敗敵軍?震懾妖蠻?國威煌煌?哼!只怕此次妖蠻早已看出我大乾勢弱之意,恐怕還在暗地里偷笑!”
旁的人聽到這句話,先是有些不愉快,轉而就有些疑惑,文質彬彬地一拱手,禮貌詢問道,“姑娘這話是何意?”
帷帽女子緩緩轉過身來,淡聲,“我的意思是,朔北邊塞,難道就一座定遠城嗎?景城、郾城在這么長的時間內,為何連一點消息都沒有?還需要時至今日,還需要文報來歌功頌德,粉飾太平!”
這一番話,直讓所有人都愣住,不敢出聲。
帷帽女子輕嗤一聲,“你們不敢說,我偏敢說。無非就是景城、郾城的總兵,乃是楊閣老,也就是楊延亭的門下走狗罷了!”
此話一出,茶館中人盡皆變色。
楊延亭是誰?
那可是內閣閣老之一啊!
內閣四個閣老,兩個閣老和稀泥,真正有實權人望在手的,也就楊閣老與周首輔。
雖說太祖罷免丞相一職,但是時至今日,內閣閣老早已擁有堪比丞相的權柄。
敢在大街上罵閣老?
那是找死了!
打頭的那個書生苦笑一聲,張了張口,最終只能道,“還請姑娘慎言。”
女子一把摘下帷帽,放下一錠銀子在桌面,“我喚周曦,若是楊匹夫有何不滿,尋我便是!”
說完,她帶著文報,轉身離開。
后面有人最終念叨著這個名字,皺著眉頭,嘴中不住地喃喃。
思忖半晌,終于有人驚呼道,“周曦?這不是周首輔家的孫女嗎?”
周首輔啊……
那沒事了。
人家是有背景的人。
今日休沐。
但是楊閣老的宅邸前,卻一直有轎子往來。
庭院內,一排淡青色圓領袍服的官員垂袖站在檐下。
在他們的額頭,有豆大的汗珠滾落。
屋子里,一位身材微瘦,精神矍鑠的老者手捧書卷,他看書的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目十行。
他便是當朝聲名赫赫的楊閣老,楊延亭。
旁邊的仆役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站在一邊。
直到老者將手中的茶盞放置在桌面,仆役才殷勤地換下已經涼透的茶水。
“老爺,門外的那些人……真的不見嗎?”
楊延亭淡聲道,“非是我不能,而是我不愿。妖蠻壓境這樣大的事情,他們作為一方總兵,居然敢擅專。今日敢如此,他日若是升到高位呢?是不是整個大乾子民,都不被他們放在眼里?”
“世人皆知我楊延亭施行綏靖政策,但是又有何人可知我真正的意思?”
“我大乾可以退一步,讓一步,但是,大乾子民的性命,是唯一的一道紅線!這條線,不能被任何人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