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

第六章 暗獄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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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卿憑借關系,爭取了一次去獄中探視伽沁的機會。

幽暗密閉的石室,陰冷的空氣中飄蕩著腐朽的氣味,九兒剛走了沒幾步便感到昏沉難受。

伽沁的嫌疑由于涉及皇家,便被關在朝廷要犯拘禁之地——每間牢房用石墻厚厚圍堵,只留下一個望風的小窗,卻也是高高在上無法企及。這樣的牢室被單獨隔開,每道門前都有獄卒看守。

隔著柵欄,九兒看到一堆枯草上躺著的瘦削身影,一身水藍色的胡服已然破損不堪,污跡斑斑。

“伽沁……”九兒輕聲喚道。

里面的人沒有動,一旁滿臉橫肉的獄卒使勁敲了幾下栓門的鐵索:“喂!有人來看你了!”

伽沁這才起身,灰頭土臉地拖著極其沉重的鐐銬挪向門前。

陸卿給那獄卒一整荷包的碎銀,才打發了他離開。

所幸伽沁沒有遭受酷刑,但她細嫩的手腳被鐐銬磨出了血泡,幾近潰爛。結痂的傷口因昨日粗魯地拉扯再度崩裂,凝固的血漿同里衣粘連,動輒生痛。

九兒來時做足了準備,悄悄遞過一瓶藥,叮囑她一定要涂抹。

“姑娘來這種地方做什么?快些離開吧!”伽沁說話時一直看著地面,強忍眼淚。

九兒伸過鐵欄把手伏在伽沁冰涼發紅的指面,揉搓著希望由此伽沁得以溫暖片刻。

“我自知那歹人萬萬不是你。”九兒一把握住伽沁的手,吐字間哽咽、顫抖,“伽沁,究竟是何人如此值得你以命相護,卻不愿透露此事絲毫!唯你坦誠相告,我們方能救你啊!”

伽沁依舊默不作聲,推開九兒的手,起身拖著鐐銬背向他們,朝墻角的那堆稻草挪去。

“姑娘,你信任我,伽沁萬分感激。但依舊是那句話,姑娘不要問的好,對你我皆無益。”還是冰冷的語氣,卻不似數日前那般底氣十足,幾日來的牢獄之苦折磨著伽沁,臨近崩潰。

獄卒的到來中斷了九兒繼續下去的打算。

“公子姑娘,時間差不多了,還請給小人行個方便。”自陸卿給過他那滿滿一包碎銀后,獄卒明顯諂媚許多。

任憑陸卿再想塞銀子,獄卒死活不肯。九兒不甘心地被陸卿拉著離開,一步三回頭。

隨著二人身影漸漸在光明處消失,囚室又恢復一片死寂。

里面傳來鐵鐐發出的輕微叩擊聲,守門的獄卒收起咧到耳根的笑容,頭微微偏向牢門狠狠啐了一口:“一個賣酒女這么大門路,昨晚慕府親自來人威脅不許動刑,今日陸府又帶人來看望。狐媚子,呸!”

身邊的九兒悶悶不樂,吃茶時也只是抿了兩口,平日喜歡的糕點一口未動,這讓陸卿手足無措。

“那日押送的兵士皆是二哥手下的人,所云如一,必然不假。可卻未曾談起手鏈之事?或是手鏈在此后丟失,因而陷害于她?”九兒對伽沁緘默不言的態度耿耿于懷。

本是思索的陸卿聽到九兒的話瞬時恍然大悟:“當局者迷……”

他用力晃晃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仔細捋一遍后,才想起有一人,他們自始至終也未曾考慮到——當日隨車馬一起求取文牒的僧人。他該是唯一一個未參與打斗且目睹全過程的人了。

陸卿心中有了些想法,卻不敢就此斷定。對九兒,他只是提議去找那僧人詢問一番,再無言他。

二人匆忙趕到慈安寺時恰逢大戶人家做法事,不便正庭直入,便由小沙彌帶著去了后門。

順著巷子拐了幾個彎兒,迎面是一扇柴扉。應聲而來開門的,是一身白素的少女,看模樣該是與九兒年紀相仿。

“小元升,你不隨著師傅誦經打坐,跑到這里做什么?”女子嗔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糖塞給了小沙彌。

待小沙彌吃著糖快樂地蹦跳離開,女子才與他們二人打招呼。

“不知姑娘公子來,可有要事?主持正在隨慕家禮佛,沒有兩個時辰想必是不會休息的。”女子的語氣溫柔緩慢,即便再著急的人聽到這樣的聲音,也會心安許多。

“姑娘,在下陸卿。這位是唐九兒。”陸卿看著九兒笑了一下,“我們二人是為取經文牒失竊而來。想找當日負責接頭的僧人詢問一些事情。”

“啊?這三天兩頭怎么都是來找凈遠師兄的。你們隨我來吧,他可是被嚇得不輕,如今還在床上休息,時常驚悸。”女子撇撇嘴,招呼二人進來。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出于禮貌,陸卿詢問道。

走在前面帶路的白衣女子回過頭來,笑吟吟地說:“云衣,李云衣。喚我云娘無妨,病人皆是如此稱呼。”

“云衣,方才你說是哪家禮佛?”九兒糾結許久,還是問了出來。

“慕家,將軍府來的。他家夫人和兩位公子,據說都在。”

九兒笑起來,慌亂的心瞬間平靜些許。“可否煩請姑娘前去,告知慕二公子后院有人等他。若問是誰,直說我的名字便是。”

云衣笑嘻嘻地答應著,雖然自己一直身居寺院,但對外面的事也盡有耳聞。“唐九兒”三個字對她來說,并不陌生。

“我的姑娘啊!你跑去哪里了?慕夫人派人請了幾遍,都不見你人影!”一個中年嬤嬤大老遠向著李云衣跑來,不停地埋怨。

李云衣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了身后二人一眼。

“陸公子,唐姑娘。我怕是不能陪二位前往了。順著這條小徑一直走,眼前的第一落房便是。”說罷,匆匆行禮離開。

二人按著云衣的指路行至屋前。房門半開,陸卿邊扣門邊推進,只見床上躺著一個瘦小的白臉僧人,滿眼驚恐地盯著活動的木門。

“凈遠師傅。”陸卿行禮。

看著他受驚頗深,九兒忙道:“師傅,我們是來調查取經文牒一事。”

小和尚長舒一口氣,知會二人坐下。

一問一答間,僧人說起當晚——他記得清楚,同行兵士是兩人成行雙數列隊,直到文牒失竊,他發現隊尾有一人落單,便認定這場打斗有人受傷。

“說不準,那兵士死了!”凈遠哆嗦著尖叫,滿眼驚恐。

陸卿一邊安慰他,一邊再三確定著他的話。小師傅描述著當晚的兵刃相接之景,不住地吞口水,話還未說完,便自己嚇暈過去。

無奈之下,九兒和陸卿只得讓他休息,悻悻離開。

“慈安寺為何派他去交接文牒。”陸卿想著方才凈遠的表情,忍俊不禁。

“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不敢打壞主意吧。”九兒一直惦記著伽沁,隨口回答。

正在二人仔細回味小僧人話語時,慕楓已經不知不覺來到身邊。

陸卿最先注意到,卻不愿打斷九兒的思考,便未吱聲。

“九兒,想什么呢?”見她遲遲不語,慕楓只得開口。

看到慕楓的瞬間,九兒興奮起來:“二哥!”

二人把方才所聞一五一十重復著說與慕楓,聽完一番話的他鐵青著臉,許久不言。片刻后,慕楓便借著隨母回府的由頭欲匆匆離開,卻得知慕夫人和慕棠早已走掉,并未等他。

就這樣,他一言不發地站著,任憑九兒不斷詢問傾訴。

慕楓奇怪的回應讓九兒詫異又失望,同他一起回來的李云衣,聽明白了來去過往,更是注意到九兒的不悅。她一手攬住九兒的手臂:“唐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去看看你說的那位姑娘嗎?醫者仁心,聽你講述,她的傷可耽誤不得。”

三個人聽云衣如此說,驚訝至極。這個時候,沒有人愿意去攪這趟渾水,偏她李云衣主動請纓。

“你的陳嬤嬤大抵會拼死阻攔的。”慕楓冷笑一聲,看向不遠處站著的中年婦人。那婦人和先前尋找李云衣的是同一人,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四個,犀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李云衣瞬間像霜打的茄子,方才的激昂頃刻間消失殆盡。

“嬤嬤……”李云衣撒著嬌向婦人走去。

就在主仆二人僵持不下的之時,陸卿問道:“慕兄,云衣可是……”

陸卿沒有說完,慕楓便匆匆打斷他的詢問:“唉,是她。”

九兒疑惑,催促著二人解釋給她聽。

“或許未來某日,你該稱她一聲嫂子。”陸卿打趣道。

疑惑變為驚訝,九兒又把目光放在遠處的云衣身上。午后的陽光打在云衣翹挺的鼻梁上,深深的眼窩,伴隨著她優雅的舉止和談吐,九兒心生羨慕。她猜想云衣該是哪戶人家的嬌小姐,或許暫居寺院也說不準。

軟磨硬泡下,陳嬤嬤終于答應云衣出行,又叫來慕楓和陸卿二人囑咐半天。

加之未來嫂子這層關系,九兒對她好感倍增。

兩個叱咤風云滿長安的男子,這會子在陳嬤嬤面前,像是聽訓話的孩子一般。云衣和九兒都覺得好笑至極。

“他喜歡你。”云衣朝著陸卿的方向努努嘴。

一片紅暈爬上九兒雙頰,她笑罵道:“你凈說些勞什子的話,以后看我二哥怎么管教你呢。”

“我和他,那是父母定下的婚約。說到底也沒見過幾面。你別打趣我這莫須有的事情,還是踏踏實實地想想自己吧。”云衣不甘示弱。

“云娘,馬車來了!”小元升跑進來喊著,手里提著行醫箱篋。

李云衣接過箱子,挽著九兒先走開。慕楓和陸卿聽見元升這一大喊,急忙拜別陳嬤嬤——二人早就盼著這一刻的到來,面對陳嬤嬤的教化和嘮叨,他們半句也再聽不下去了。

四人并肩走著。

黛衣白素,一紙玄黃生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