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玥書名:類別:玄幻小說
第371章:人生無常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
大魏皇宮,看似平靜。
拓跋燾命內侍傳顧傾城去御書房。
御花園的梧桐,被金黃渲染,璀璨了半邊天。
秋風,吹皺了一湖碧水,漣漪跌宕。
一片梧桐葉,飄落在傾城面前。
顧傾城接住金黃的梧桐葉。
不知何故,她的胸腔,就咯噔下沉。
只覺有什么不好的事,會發生。
來到御書房外,內侍就吊起嗓子:
“安平郡主駕到……”
看著走進來的傾城,拓跋燾一時之間,又不急著說正事,卻說了些不緊不慢,不痛不癢的話。
“丫頭呀,自從你幫朕料理這腿疾,朕的腿腳,可是輕松多了。”
拓跋燾看著顧傾城,手指在龍案上輕扣。
這樣的動作,說明人內心有些混亂。
手指的主人正在組織說話的內容。
“那就好。”顧傾城瞇瞇笑道。
心下知道,陛下專門傳自己進御書房,可能不僅是告訴自己他的腿疾痊愈了。
是否江南有什么戰報?
果然,片刻后,拓跋燾的神情顯得凝重,重重嘆口氣,道:
“其實,朕傳你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顧傾城看著拓跋燾,忽然就預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
不會是拓跋有發生什么事吧?
這幾日他們雖然開戰,可是戰事倒是順利的呀。
自己還能呼吸,就說明拓跋不會有什么意外。
而且若拓跋有什么意外,作為拓跋皇爺爺的皇帝,臉上怎么會沒有悲痛。
莫非……是一直沒有音信的大哥?
她當下一凜,點點頭:“陛下請說,什么事情,傾城都受得住的。”
“朕方才接到,潛伏在柔然的密探回報,顧卿回到柔然,柔然大檀可汗迎接王子歸來,舉國慶祝,沒有防備之際。
柔然左賢王斛律屠休,發動兵變,率領他的部族,兵臨王庭。
好像……是與人里應外合,輕而易舉就弒殺了大檀可汗,篡奪了汗位。
并將大檀可墩,和斛律卿囚禁起來,成為階下囚。
如今,斛律屠休已然成功篡位,成了柔然可汗。”
顧傾城震驚不已,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果然,她心中擔心的,真的就發生了。
她一直奇怪,大哥回到柔然,再怎么忙,派個人給她送封平安信,也是舉手之勞,并不耽擱他什么時間的。
大哥應該知道,她一直惦念他的安危。
拓跋燾看著呆若木雞的顧傾城,又沉吟道:
“朕知道靈兒那丫頭,頗喜歡顧卿,你暫時不要將顧卿之事,告訴靈兒。
否則那風風火火的瘋丫頭,不顧一切的去柔然,那就真是白白去送死了。”
“陛下,我大哥被斛律屠休囚禁,肯定是兇多吉少。”
顧傾城一臉焦灼,眼里噙滿淚水。
再向皇帝請求:
“大魏可否向柔然發兵,擊潰斛律屠休,救出我大哥他們?”
皇帝看著焦灼的傾城,嘆口氣:
“傾城,那并非你的親大哥。”
稍頓,拓跋燾再默默搖頭:
“你也知道,如今大魏全部精力南征,根本不可能分兵去救他們。
時也、命也、天也,有時候,即便是皇帝,都徒嘆奈何。”
“不!”傾城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一日為兄,終身為兄。無論他變成了誰,他永遠都是傾城的大哥!”
隨即,她擦擦眼淚,又焦灼道:
“顧卿不僅是我大哥,他的可墩,還是馮左昭儀娘娘的親姐姐。
陛下你不發兵去救他們,傾城一個人去,一定要救出我大哥和他可墩。”
“傾城,你冷靜一點!”
拓跋燾行至顧傾城面前。
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看著淚流滿面的她,冷靜道:
“就憑你說顧卿是你大哥,你要舍命相救,朕就是舉我大魏全國之力,也要去把顧卿救出來。
可是你也應該知道,兒帶著大魏所有精兵良將,前去征伐劉宋。
朕所剩下的,除了六鎮抵御北邊侵擾之兵將,便是戍衛皇城的幾萬人馬。
此刻莫說北伐,南北同時開戰,大魏力所不及。
在我大魏南征之際,還得要與柔然睦鄰友好,免得他們突襲,與劉宋聯合起來,南北夾攻我大魏呢!”
顧傾城其實也知道這個道理。
拓跋已帶走大魏精銳南伐。
此時,更應該是大魏與柔然搞好關系的時候。
怎么可能出兵柔然?
于是點頭,冷靜道:
“我也知道大魏,如今不宜北伐,我想辦法自己去,我大哥落在他們手上,肯定是九死一生。”
“傾城,你切勿感情用事。如今整個柔然,都被斛律屠休控制。
連柔然與大魏的通關,都已全面封鎖,之前的商貿往來,都已經停止了。”
“是么?”顧傾城震驚道,“那斛律屠休,竟然防范大魏?”
拓跋燾再點點頭:
“別說是你,任何人沒有屠休可汗的手諭,都不能隨便出入柔然。”
“……那我大哥他們,豈不是,只能等死?”
顧傾城更加火急火燎,恨不得馬上趕去柔然。
拓跋燾又斟酌道:
“想來,那斛律屠休沒打算斬草除根,才將顧卿囚禁,否則,大檀可汗被殺的同時,身為大王子的顧卿,也不能幸免。”
顧傾城默默點頭,陛下如此分析,她也心存了一點僥幸。
“但斛律屠休此時不殺大哥,可能是想等人心安頓,再圖殺之。大哥看來,終究怕是難逃一劫。”
顧傾城仍然憂心煢煢。
“你分析得也不錯,斛律屠休既已弒兄篡位,斷沒有不斬草除根之理。
暫時不殺斛律卿,怕是真的,為了安定人心,再緩緩圖之。”
皇帝也沉吟頷首,稍頓又道:
“大檀可汗,畢竟是幾十年的柔然可汗,他這么多年,應該培植了不少忠心耿耿的部屬。
他們舉國同慶,又有內奸里應外合,措手不及,才讓斛律屠休奸計得逞。
聽說大部分親信被屠殺,但仍然逃脫了一些部將。
如今看來,能否化解你大哥他們的劫難,就看那些逃出去的親信了。”
“那些能逃出去的,也寥寥無幾,怎敵斛律屠休的大軍。”
顧傾城搖頭,不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人身上。
趕緊擦干凈眼淚:“我光在這里哭有什么用,一點都幫不上大哥的忙!”
略為尋思,再冷靜道:
“陛下,大魏與柔然雖暫不通關,陛下的信使,應該可以進入柔然吧?
大魏此刻不便出兵救人,傾城十分理解。
可陛下能否御筆修國書一封,給斛律屠休,痛陳他本該血脈相連,兄友弟恭。
如今他倒行逆施,已殘殺兄弟,篡奪汗位便罷了,若再戕殺嫂侄,只會令天下人恥笑,遺臭萬年。
希望他念在手足叔侄之情,手下留情,以德服人。
大魏泱泱大國,陛下威名震懾四海,希望也能震懾斛律屠休。
令他有所顧忌,不至于弒殺了兄長,又對侄兒和大嫂大開殺戒。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只要能保住大哥他們的性命,萬事便皆有變數,也皆有可能!”
拓跋燾點點頭,爽快的答應:
“……好,這個朕倒是可以即時修書一封,給斛律屠休,希望他能對顧卿母子,手下留情。”
“傾城謝過陛下救兄長之厚恩。”
顧傾城跪下磕頭,謝過陛下。
又道:“之前篝火晚會,陛下遇刺,陛下不是問傾城需要什么賞賜么?這個,就作為陛下對傾城的賞賜吧!”
“看來,丫頭是不想白白領受朕的人情啊。”拓跋燾苦笑。
“雖說施恩不望報,可如今傾城,畢竟索要了賞賜。
親兄弟明算賬,咱們雖是忘年之交,這樣互不相欠,心里坦蕩蕩,便問心無愧。”
顧傾城認真道。
“好,好一個心里坦蕩蕩啊,傾城果然是女中丈夫!”拓跋燾頷首道。
遂回到龍案上寫信,顧傾城親自給他磨墨。
寫好正式國書,顧傾城又幫忙點熔火漆。
皇帝將火漆滴于信函封口,仔細蓋上火漆金印。
拓跋燾遂喚穆鋮進來,派八百里加急,立刻把書信送去柔然給新可汗斛律屠休。
顧傾城吊起的胸腔,總算有一點平穩。
只希望斛律屠休能把大魏皇帝的國書,放在心上。
臨離開養心殿,拓跋燾又道:
“丫頭,馮左昭儀那里,也盡量先瞞著吧。雖然紙終究是包不住火,但能瞞得她們一時,便是一時。
若實在瞞不住,再告訴她們。最起碼,讓她們少擔心些日子。”
“好,傾城明白陛下的苦心。”
顧傾城此刻想,陛下或許,也是在乎姑姑的?
離開御書房,顧傾城想到大哥被囚,生死未卜。
自己又幫不上忙,只能干焦急。
整個人就像放在炭火上烤一樣,火急火燎,卻又無能為力。
胸腔里仿佛被厚厚的棉絮堵住了,非常郁悶,就快窒息。
甚至想找個地方,好好痛哭一場。
她策馬離開皇宮,漫無目的走在皇城街道。
飛鴻飛雁見郡主神色有異,怕郡主出什么事,也騎馬,緊跟左右。
秋風瑟瑟天轉涼,滿城金菊映花黃。
來到朱雀大街,顧傾城下馬,緩緩而行,身后的飛鴻飛雁趕緊幫她牽馬。
她想起剛來平城,剛到顧府的一幕幕,都是大哥在護著自己。
淚水,就不由得奪眶而出。
擦擦眼淚,又想起剛來平城時,大哥帶自己逛街。
還在狀元坊買了枚珠釵送給自己。
胸腔里頭更加堵得慌,不覺走進狀元坊。
顧傾城名動天下,那次玲瓏閣失火,她就在玲瓏閣外面。
隔壁狀元坊的伙計,都見過顧傾城,故而一眼就認出她是安平郡主。
店伙計一番殷勤招呼,引她參觀狀元坊。
給她介紹每款珠釵的用料和屬于哪個大師傅打造。
顧傾城根本無心聽,只聽得有人在喋喋不休的說話罷了。
她眼前,只出現大哥給她買下珠釵的情景。
淚霧又不由自主的涌上眼簾。
“傾……城?”
身后一把驚愕的聲音,叫得百轉千回。
顧傾城回眸,竟是秦少卿。
他還是一襲青衫,一如既往的儒雅書生打扮,即便他如今幾乎壟斷了城中所有買賣。
成為最有錢的土豪。
秦少卿是洪門門主,平日里難得回狀元坊一趟,不知今日,竟又那么巧。
其實,這是他的店鋪,看見他也不足為奇。
“沒想到,傾城會出來逛街。”秦少卿笑道。
顧傾城趕緊收起淚霧,清清嗓子:
“我……碰巧路過,便進來瞧瞧。”
“難得傾城,還瞧得上咱們狀元坊的俗物。”
秦少卿又驚又喜,隨即趕緊吩咐伙計:
“把安平郡主喜歡的款式,都包起來,派人送到宮里去。”
“別別別……”傾城馬上摁住,“我只是想我大哥了,他當日帶我來逛這狀元坊,才走進來瞧瞧。”
秦少卿見她眉眼間一副憂心煢煢,也就不勉強。
“傾城這般愁眉深鎖,是出什么事了么?”秦少卿善解人意的問。
顧傾城微微嘆氣,扯出個苦澀的笑。
兩人寒暄幾句,秦少卿道:
“我請你去吃桃花羹吧?喝了甜甜蜜蜜的桃花羹,人的心情會變好。”
“好。”顧傾城爽快道。
他們向外走,途徑往日的天上人間。
天上人間雖然變成廢墟,后來安陵格仁卻為花想容在上面搭了個露天戲臺。
此刻有戲子在上面唱戲,演唱的好像是《恨鎖麒囊》。
她回想著當初和大哥來天上人間這里吃茶聽段子的情景,不禁又是一陣黯然。
人生無常,沒想到大哥不是父親的兒子,竟是柔然大王子。
等到自己好不容易替大哥高興一番,他一回到柔然,卻又被囚禁,生死未卜。
她眉宇輕顰,凝眸往戲臺那青衣看去,竟是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竟然是五姨娘蕭紅玉。
只見蕭紅玉一襲青衫鼓蕩,白水袖翻飛,額上鬢邊皆貼著熠熠生輝的花鈿珠翠,眼波流轉,顧盼生輝……
蕭紅玉的青衣扮相,與花想容相比,竟不相伯仲。
一樣的桃李風姿,有著細膩柔婉的閨中情愫和綿長如縷的繾綣愁思。
她舞起水袖,咿咿呀呀的唱著: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
滲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我只道鐵富貴一生注定
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
蕭紅玉的唱腔及念韻白,幾乎能媲美花想容了。
原來她已獨當一面,真的組了個戲班。
想著蕭紅玉方才所唱的戲文,當真是萬分感慨:
人生豈能事事順遂,即便是鐵打的富貴,又豈能一生注定不變?
像大哥顧卿,從平民變王子,頃刻間,又從王子變成階下囚,性命危在旦夕。
顧傾城眼淚泫然欲滴,胸腔里波濤洶涌,眉宇更加的焦灼。
秦少卿仔細的瞧在眼里。
“傾城,你的心事,看上去挺重啊?”
秦少卿看著顰眉含愁,卻是我見猶憐的顧傾城,萬分擔心。
顧傾城扯出一個五味雜陳的笑容,隨他走往向陽大街的粥棚。
傾城讓飛鴻飛雁栓好馬兒,也進來吃桃花羹。
粥棚的老板娘看見她們,有些驚詫。
更多的是驚喜。
熱情的招呼他們上樓上雅間,給她們上了桃花羹。
飛鴻飛雁則在樓下找了個近街的位置,邊吃邊看馬。
“傾城,你當日主動與南安王退親,”秦少卿很直接的問,“你喜歡的人,可是高陽王?”
顧傾城看著秦少卿,微微垂眸,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慢慢咀嚼著嘴里的桃花羹。
“你是擔心高陽王,在南伐的戰事?”
秦少卿又問,眉宇輕蹙。
拓跋這兩日確實沒與自己對視,想來是戰事吃緊,忙不過來。
她也不好去打攪他,只是默默祈禱他平安。
但此刻,她真的并非擔心拓跋。
顧傾城嘆口氣,搖搖頭:“我是擔心,我在柔然的大哥。”
“你大哥顧卿?”秦少卿顯得驚訝,“他已是柔然王子,你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顧傾城與拓跋當日那一出顧卿通敵叛國的戲,令柳如霜說出顧卿的身世。
顧卿是柔然王子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傳遍大魏。
“柔然兵變,他的王叔斛律屠休,趁舉國歡迎他這個新王子,發動兵變。
殺了大檀可汗,我大哥也成了斛律屠休的階下囚,如今生死未卜。”
顧傾城也不隱瞞。
最后黯然道:“所以人生無常,鐵富貴并非天注定。那戲文,還真唱得不錯。”
“原來傾城,是為這事擔心。”秦少卿恍然。
隨即也擔心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況且你大哥,是大檀可汗的王子,斛律屠休既然篡位,只怕……要斬草除根。”
顧傾城看著眼前的桃花羹,想到大哥被斛律屠休囚禁虐打,此刻還不知是否仍然有命。
淚水又忍不住奪眶而出。
滴落桃花羹上。
她卻不知,那原本添加了忘情水的桃花羹,竟被她澄澈如圣水的眼淚,洗滌干凈。
秦少卿看著梨花帶雨的顧傾城,眉宇一陣深深的緊蹙,沉吟道:
“我洪門門眾廣布天下,我可以多派些人,去柔然了解具體的情況。
若能救你大哥出來,固然最后不過,即便救不出來,也會暗中保護,盡量保證他的安危。”
顧傾城趕緊擦擦眼淚:
“真的?秦大哥,真的肯派人去保護我大哥?”
“嗯。”秦少卿萬分憐愛的點點頭,寬慰道:“你放心,你大哥吉人天相,肯定會逢兇化吉的。”
隨即,顧傾城又擔心的搖頭:
“我聽陛下說,如今柔然已封關,停止一切商貿,恐怕秦大哥的人,也未必能進入柔然。”
“這個,傾城放心,普通人進不了,我洪門,總會有門路的。”秦少卿寬慰,“總之,我一定確保,你大哥無性命之危。”
“那……”顧傾城破涕為笑,“謝謝秦大哥!”
這樣的笑容,秦少卿多想永遠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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