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感覺自己頭上多了一絲重量。
從入定中醒來時,正好看見大師姐從他的樹冠上躍下。
……為什么要踩他的頭?
林玄真也發現自己把沈沐吵醒了。
看來還需要勤加練習各種法術,不然連沈沐這樣的煉虛期神木靈,都能察覺到自己。
她順手給神木根部的星辰砂上,加了一把藥渣以作安撫,腳下卻不停,直接走向了察覺動靜看向這邊的常思意。
林玄真一邊靠近并觀察著小師侄,一邊將暫時滿足了食欲后有些放松的魔念完全壓制在識海深處。
八荒陣被破,這在她意料之中。
常思意看上去神智還算清醒,但他身上的魔氣將散未散,原本黑曜石般漆黑的瞳仁夾雜了灰暗血色,呈現出詭異的濁褐色。
林玄真在距離小師侄三丈距離時站定了,“小師侄。”
常思意微微皺眉,反應了片刻才如夢初醒般地喚道:“小師叔。”
林玄真的神識掃過小師侄丹田,就看見他那株本體血色蓍草蔫搭搭的,纏繞著絲絲縷縷的魔氣,顯然這心魔劫留下了一點東西。
她微微一笑,親切開口征詢道:“小師侄,需要幫忙嗎?”
林玄真說著,攤開手,掌心浮著一團紫白色雷光。
天雷最能克制魔氣。
小師侄現在是水木靈根,引雷不如她這混沌靈根來得方便。
林玄真不介意幫個小忙,給小師侄清醒一下。
什么人族、靈族,在林玄真眼中,其實都一樣。
而且與方知萌不得不輪回投胎相較,常思意能夠附身蓍草重新修煉化形,已經是極大的幸運。
等到飛升后,不論人族還是靈族,都會化為仙靈,修真界的肉身軀殼,就不再有什么要緊。
就這還能看不開,想不透?
小師侄還是看得不夠長遠,需要來兩道雷劈一下,醒醒神。
那團紫白色球狀雷光,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常思意被小師叔這話驚得,心中那點魔念煙消云散,下意識地拒絕道:“多謝小師叔,但是不必了。”
他想起自己早已飛升的師父,天雷七星最末的搖光上仙,曾經說起的六位師伯渡劫之事。
那六位師伯的提前飛升,可都是小師叔的功勞!
他常思意,不算之前當人時的兩千五百歲,只算草木成精化形,撐死了也不過十年。
平日里常思意要管著符堂和扶持各大修真家族的事,還要教導魈細、山參、琵琶幾個徒弟修煉,本身修為心境,也比不上幾位師伯。
挨上那道雷,肯定不能全身而退。
相比之下,他自己究竟是人族還是靈族,一點都不重要了。
看到小師叔將那雷球捏碎,雷光消散,常思意才松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占到自己有個心魔劫,卻沒想到在見到小師叔的那一刻,還沒說上話就落入心魔劫中。
常思意一邊想著一邊抬頭看向小師叔,這時他才發現,眼前的小師叔,氣息和以往有一絲細微的不同。
“小師叔,您在萬骨枯墓里,有什么奇遇嗎?”
或許小師叔和師祖雷繁上仙一樣,從那萬骨枯墓里帶出了不下于雷池秘境的寶物。
那些許的不同,就是寶物的氣息吧?
林玄真見他瞳仁恢復了清澈,知道他不再糾結自己的身份,便走到石桌邊坐下,輕描淡寫道:“也不算是奇遇。我把自在門那鎮魔塔下,萬骨枯墓中的天魔給收了。”
常思意身形微動,險些往后退去,渡心魔劫時都不曾慌亂的心,此刻亂了節奏。
這合理嗎?
天魔那是誰都能收的嗎?!
那可是上古神魔大戰的罪魁禍首,上古神族聯手都不能與之對敵的存在。
常思意一瞬間又穩住身形,想到那個小師叔真實身份的隱約猜測,和對蝕空獸的親昵表現,才微微松了口氣。
雖然聽起來荒謬,但如果是小師叔,倒也合理。
“我與自在門的十八位法師達成了約定。若是我無法以身度化天魔,自在門會助我重新將其封印。這幾日,自在門方丈無貪法師應當會派行者前來,將此事知會你和太上長老們。”
常思意的表情愈發呆滯,自在門的十八位法師這么輕易地就接受了小師叔以身度魔的事?
“……還有,”林玄真心念一動,面上隔絕神識的面紗便無影無蹤,“因煉化天魔之故,如今我這容貌……”
常思意看著小師叔露出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絕色臉龐,也不由感慨一句,小師叔的真容,果然明眸皓齒,秀色可餐!
林玄真看著常思意的表現也默默點頭,她沒猜錯。
現在小師侄是草木之精,他可以自己完成發芽、開花、結果這一完整的生命周期,對自己這充滿誘惑力的堪稱絕世的容貌,一絲欲念也無。
而之前白霜見看到她,除了夸一句比之前好看,似乎也沒有起心動念。
這就可以大概確定,自己這容貌的影響范圍,只是人族罷了。
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這三類都需要極大的機緣才能開啟靈智。
唯有人族,得天獨厚,生來有靈,與此相對的,人族壽元最短。
擁有修煉天賦的人,卻大多是五行不平衡者,這就是所謂的“五行不全反造奇”。
而且,天魔玄真自己也比較喜歡人族的長相。
當然,也不能排除草木之精、妖族、器物成精的靈族,審美不同的因素。
想想魈細,她林玄真的容貌,在巨山魈眼中應該是更丑了吧?
林玄真十分滿意,誰也不愿意成日里戴著面紗,防外人也就罷了,在自家晚輩面前,她也想自在一些。
常思意卻皺起了眉,既然小師叔一直以弱化了五官精致程度的秀氣容顏面世,想必她有自己的考量。
但現在竟無法維持普通的樣貌,難不成小師叔封印天魔十分吃力?
他略感擔憂地開口問道:“小師叔是因為煉化和封印天魔,無力維持那改變容貌的法術了?”
“你這么理解,也差不多吧……”林玄真敷衍道,“小師侄你看我身上的氣息可還正常?有沒有魔氣泄露出來?”
這要求正中常思意下懷。
“弟子冒犯了。”
說完,常思意才抬眼仔細將小師叔看了一遍。
皺起的眉頭重又舒展開來,常思意提起的心又歸到原處,“小師叔祖請放心,并無魔氣,只是氣息有些微改變。”
林玄真聞言也放心不少,常思意已經是大乘期修士,他看不出來,大部分人也看不出來。
只要時時注意,她可以將天魔完全壓制,收斂氣息不露出一絲魔氣。
剩下就是天道的事,自從出了萬骨枯墓,天道小老弟就反應遲緩,惠秀法師以剛正之氣探查自己,它也沒有一絲反應。
“小師侄,我還有一事需要你協助。”
常思意恭敬道:“小師叔請說。”
小師侄看似聽話,但她要是直接叫他拿劍戳自己,他是絕不會答應的。
林玄真想了想,才找到一個特別合理的說法,道:“我想和你切磋一二,看看我實力是否因為封印天魔而減弱。”
常思意果然沒拒絕,點了點頭,十分配合地掏出自己的靈劍,躍至五雷峰頂中心處的光禿禿的雷擊地。
他挽了個劍花,擺好起手式,方才說道:“小師叔千萬手下留情,弟子在劍法上不甚精通。”
常思意勉強壓下自己的激動,雖然師父搖光說過,不要和小師叔切磋劍法,免得誤傷了小師叔,造成嚴重的后果。
可他的劍法修為比起劍堂堂主簡無瑕還要差一點,想要傷到小師叔,哪有那么容易?
林玄真鎮定地掏出一把普通的百煉鋼靈劍,也“熟練”地擺了個起手式,說道:“無妨,隨意切磋罷了。”
整套引雷劍法,她就這第一式——“驚雷引”的起手式最為熟練。
兩人各自提著品階不同的靈劍,相對而立,許久不見動作。
他倆都以為對方會先出手,反而僵持住了。
林玄真果斷道:“小師侄,你先出手。”
常思意剛點了頭,足下微動,以一種捉摸不透的身法,提劍攻來。
隨著常思意身上那一絲細微的殺氣逼近,林玄真還沒想到用哪一招格擋,身體卻像有自己意識一般活動起來。
魔元注入那把普通的百煉鋼靈劍,將其強化成魔器一般的存在。
林玄真眼前一花,身形好似鬼魅,一瞬間便出現在常思意身側,劍尖一點,戳在常思意手中靈劍劍脊之上。
魔元強化過的百煉鋼靈劍,帶出巨大的沖擊和破壞力,常思意的靈劍發出不堪承受的崩裂聲。
與此同時,魔元強化的那把靈劍本身,也像是承受不住似的,寸寸碎裂。
魔氣一閃而逝,被林玄真收回體內。
常思意只覺得手中一震一麻一輕,眼前失了目標,才聽見小師叔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劍斷了。”
林玄真說著,抬頭看了看碧藍如洗的晴空,不見一絲劫云。
難道說……天魔玄真補足了她的打斗,天道小老弟可以安心了?
她回想剛才與常思意切磋時,那些本能的干脆利落的應對手段,其實還是有缺陷的。
魔元強化靈劍,且不說普通靈劍本身承受不住魔元,靈劍碎裂后的那一絲魔氣,也很難隱藏。
打一次碎一把靈劍也太浪費了。
還是得專門煉制一把能隱藏魔元和足夠強韌耐造的神兵才行。
況且,將來擊碎通天階本來也需要這么一把趁手的兵器。
常思意停下前沖的身形,低頭一看,那把靈劍果然已經斷裂,和小師叔手中的百煉鋼靈劍一起,碎了一地。
所幸這并不是他的本命法寶,不然得受重傷了。
剛才的打斗發生得太快,他只記得自己出劍,然后就結束了。
常思意看小師叔皺眉望天,忍不住問道:“小師叔,如何?剛才我感覺到心旌搖曳,識海生波,似乎有一絲淡淡的魔氣……”
林玄真收回視線,看向小師侄手中殘留的劍柄,“天魔確實有些影響,但我已經有數了。小師侄你的靈劍崩斷了,我找木真給你煉制一把?”
小師侄這把劍,雖然在名劍榜上排不上名號,也不是什么凡品。
她正準備把開天斧殘片熔煉的先天金精拿來打造一把神兵,順手幫小師侄用邊角料打一把靈劍也不費事。
常思意一聽,連忙拒絕道:“弟子極少用劍,不必勞煩木真大師,等會兒去器堂一趟,要一把新的靈劍即可。”
小師叔不懂人情世故,總是勞煩木真大師煉器。
他都確認過了,自己徒弟楚怡的玄陰劍、魏師弟的親傳首徒任綺的離火八卦棍、還有小師妹弋努那把看似平平無奇的靈劍,都是木真大師的作品。
常思意就擔心,長此以往,那木真大師恐怕會對小師叔生出怨懟之情。
再深厚的情誼也會被一方的不斷索取消耗完的,這就是人性啊!
不過有他這個能干的小師侄在,小師叔不必擔心這些。
想到這里,他便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儲物戒,改口道:“小師叔不若將木真大師所在告知弟子,弟子親自前去求一把靈劍,以示誠意。”
順便還可以把之前小師叔要木真大師煉制的那些法寶,該結賬的結賬,該補償的補償。
林玄真:……小師侄這摸著儲物戒,準備掏靈石給自己收尾擺平一切的表情,也太明顯了吧?!
不過這感覺還不賴。
林玄真輕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必你親自前去,木真不喜見客,而且他欠我良多。既然你不想要,就算了。”
常思意有些懷疑小師叔的說法,卻也沒再堅持自己要親訪木真大師。
他去器堂找李雷煉制一把新的靈劍就成,李雷在煉制靈劍上,已經達到木真大師五把松紋劍的七八分水準。
林玄真跟常思意確定了天魔相關的幾件事,就準備回洞府里修煉,她還要趕緊把神魔塔的靈氣補足。
“小師侄還有旁的事?”
常思意看了一旁緊閉的云霧竹屋一眼,說道:“楚怡過幾日入那雷池秘境,還望小師叔多加照應。”
“這是自然,她也是我徒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