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聽著甘氏含淚地自白,爾芙就有一種嗶了狗的感覺。
按照她所說,她在西小院的差事就是負責抬轎。
冬日里抬軟轎,夏日里抬肩輿……總之就是做著大力婆子的粗使工夫,但是爾芙對她卻甚是和藹,也不能說是單單對她如此,而是對待院子里上下奴仆都是如此,便如親人般。
不但不似其他人對府中伺候的奴仆,那般頤指氣使,而且往日里賞賜亦是很是豐厚,逢年過節另有一份紅包給她過年,還會額外安排了輪班,讓她們這些伺候貴人的奴仆都能回家過個團圓年。
這般體恤下人的好主子,讓她找到了一種千里馬碰到伯樂的感覺。
得主如此,做慣了粗活、見慣了白眼的甘氏,自然是急主子之所急,聽說碧池苑里有丫鬟往自家主子身上潑臟水,她就徹底忍耐不住了。
她是個說干就干的性子……
——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她也壓根就沒有布局,本著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原則,見其他幾個抬軟轎的婆子都沒注意到她,直接離了琉璃閣就徑自往碧池苑去了。
說的也是巧了,碧池苑里的吳格格生產,又之前曾有摔下軟轎這樣的險況,往日入夜就落鎖的院門就好似白日里的城門一般大敞四開著,她徑自找到了守門婆子,送上了三五枚金角子就隨著來給醫士們幫忙的婆子混進了院子。
雖說有四爺下了嚴令,嚴禁她們議論此事。
但是她們這些做伺候人活計的下人們也是有自己個兒的門路,隨意挑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往里一鉆,冒上幾句帶著鄉音的話,這自然就有其他人送上了各種各樣的咨詢,她倒是也沒有莽莽撞撞地就當了真。
強忍著心里的擔心和不安,窩在墻角就是半宿。
甘氏一直到破曉時分聽見了爾芙和董鄂氏格格的對話,又無意中聽見穩婆和吳格格近身侍婢的私房話,這才下了決心。絕不能讓自家主子替人背了黑鍋去。
打定主意,她就混出了碧池苑。
趁著正是晨起的時候,西小院里的人都各忙各的差事,趁人不備就從耳房熏爐旁烘烤著的鞋子里。選了雙眨眼,且容易下手的,打算丟到個不起眼的地方,到時候打理側福晉衣物的人定然能發現不對勁,細細一查。便能讓人發現這里面不對勁的地方。
這樣既不會讓自家主子背了冤枉,亦是不會因為她的行為引得其他主子受了委屈,可謂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她的想法甚好,但是卻不想出師不利,還不等她將鞋子丟到不起眼的地方,便被四爺身邊的人拿下了,她也就竹筒倒豆子地統統交代了。
真可謂是豬隊友頭一號,不用旁人攀誣就將爾芙身上的污水又多潑了一盆,引得爾芙真真是哭笑不得。
無獨有偶……
正當爾芙覺得甘氏好心辦壞事,實力補刀的時候。被她丟在碧池苑里盯著吳格格身邊人動靜的古箏就揪著一個掙扎著想要逃脫的小丫鬟,拎著一團染滿血漬的旗裝來到了正院,與她一道過來的還有去膳房請劉大廚的瑤琴。
這四個人一進院子就引起了一陣騷動,便是隔著厚厚的棉門簾子,爾芙都將古箏呵斥那丫鬟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更別提上首耳聰目明的四爺童鞋了。
四爺冷冷對著蘇培盛使了個眼色,正在院子里吵著的古箏和小丫鬟就被領著領子揪了進來,如甘氏一般被摔在了猩紅色的宮毯上,唯一讓爾芙覺得還算舒坦些的就是古箏的臉還是那般清秀。只是發鬢微微有些散亂罷了。
古箏雖然被房間里的陣仗嚇了一跳,但是到底是四爺挑選出來的人手,那心理素質是非一般的好,很快就調整好了姿勢。規規矩矩地跪在宮毯上,腦袋瓜緊貼著地面,叩首一禮,朗聲說道:“奴婢給主子爺、福晉、側福晉、各位格格們請安!”
“這是怎么回事?”四爺斜睨了一眼被古箏丟在一旁的臟衣裳,“怎地不好好跟在你家主子跟前伺候,反倒和旁的小丫鬟鬧成了一團!”
四爺話音一落。古箏眼角就閃過了一抹得意之色。
“回主子爺的話,奴婢本該跟在主子身側一步不差地伺候著,倒是不假,但是主子吩咐的差事更加重要些,所以也就暫時離開了一會兒,還別說這碧池苑里就是有貓膩。
奴婢偷偷地守在廂房旁邊的花叢里,原想著要等上好些工夫,不想主子們才剛剛離開,便瞧見這小丫鬟鬼鬼祟祟地抱著一團衣裳出來了。
奴婢眼尖瞧見那衣裳正是昨個兒吳格格出席晚宴時穿的那身,只覺得這事有鬼,便不顧那些婆子們的阻攔,一路揪著這小丫鬟過來了,同時也把這衣裳帶了過來,免得被人趁機毀尸滅跡,銷毀了罪證!”
說著,古箏就惡狠狠地瞪了眼想要插嘴辯解的小丫鬟,見小丫鬟流露出畏懼之色,這才滿意地收回了眼神,抬眸對著上首的四爺露出了一臉求贊賞、求順毛的小表情。
古箏一瞬間的小表情,直接讓爾芙瞬間就羞紅了臉。
眼瞧著她身邊兩個下人冒頭為她洗白,讓她原本好好的設想都成了空,甚至給人一種做賊心虛,故意挖坑要害吳格格的感覺,這讓第一次正面反擊旁人算計的爾芙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挫敗感,對上四爺饒有深意的眼神,竟然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一聲輕嘆。
爾芙默默地低下了頭,繼續繞手指去了,只盼著劉大廚能證明那身旗裝上的血跡,真如荿格格所說的一般有異,不然她頭上這黑鍋是真摘不掉了。
“本王還真不知道側福晉在府里這般有威望呢!”四爺明褒暗貶的話一出口,便引得爾芙騰一下子抬起了頭。
微圓的鵝蛋臉上,全無半點血色,已經升騰起薄霧的星眸里,滿是不敢置信的訝然,口脂染紅的點點朱唇被貝齒咬得泛白,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四爺那張如刀刻斧鑿似的側臉。眨眼間就流露出了一抹失望,最后更是自嘲地笑出了聲。
四爺余光注意到了爾芙的失態,心里一緊。
只是眼前的情況,卻不允許他有一絲一毫的心軟。
府里的女人似是一夜間就變了模樣。從原本爭寵、斗心機,突然就攪合進了奪嫡這場大戲,便是他有諸葛之智,稍有不慎,也會墮入死地。
從剛剛顯露出來的吳格格。到看似風光的李氏……四爺唯一還能信任的就只有爾芙一人,同時爾芙也正是一個引出那些躲藏在暗處的探子的最佳誘餌,只是這妮子確實不擅長騙人,心底那點小九九,總是擺在臉上,他不能將事情真相告訴她,只好暫時委屈了她。
想到這里,四爺默默的在心底說了一聲抱歉。隨即就收斂起了眼底的心疼,冷眸上下打量著爾芙,似是看著陌生人一般陰狠。全無往日的疼惜和寵溺,看得爾芙又是心里一緊。
“外頭還有什么人,也一道進來吧,讓咱們好好看看側福晉下的這盤棋是有多么精彩!”壓下心里泛濫成災的心疼,四爺單手握緊了手腕上纏著的一串翡翠念珠,冷聲呵斥道。
隨著四爺一聲令下,蘇培盛不敢有半點耽擱,對著爾芙全無焦點的眼神,送去了一抹幾不可見的歉意眼神,邁動著小短腿就往外跑去。領著在外面等得有些不安的瑤琴和劉大廚,迅速回到了房間里。
房間里溫暖如春,而爾芙卻好似置身在冰水里一樣,忍不住想要打冷戰。
——原以為她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已經可以坦然正視四爺對她的冷待,但是針不扎肉不知道疼,當親眼瞧見四爺往日溫煦的目光變了樣,她還是忍不住的眼中發澀,心底生疼的似又把利刃在剜她的肉一般,想要立馬回到西小院。找個隱蔽的地方去舔舐心底的傷口。
劉大廚的身量,數年如一日,依然是圓潤如球,偏還行動靈巧,當然是個靈活的胖子,一進門還不等四爺看清他的模樣,便已經一掃袖管,利索地打了個千兒,“奴才給主子們請安,主子們萬福金安!”
說完,便保持著單膝點地地姿勢,垂首等著四爺說話了。
四爺微微瞄了眼他,一時間有些摸不清他是哪一個,不禁將狐疑的小眼神丟向了身側的蘇培盛,等待著蘇培盛替她解惑。
蘇培盛忙躬身湊到了四爺跟前,低聲答道:“瞧著似是負責打理大廚房事務的劉大廚,原本是阿哥所膳房里伺候的,自打主子出宮開府就跟了出來,倒是府里的老人兒了!”
言下之意,這人是個可靠的。
之前蘇培盛也只聽說他與大李氏有些瓜葛,但是也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倒是個懂得主子是誰的聰明人。
四爺聞言,微微頷首,算是明白了蘇培盛的意思,繼續將冷颼颼帶冰碴的小眼神往劉大廚身上丟,硬是讓這靈活的胖子出了一身冷汗,滲透了太監袍里穿著的棉袍子,忍不住地想要打擺子。
“你不在廚房里忙活著,怎么這會兒跑到正院來了?”四爺自覺下馬威的威力夠了,這才幽幽的開了口。
劉大廚又是一個冷顫,改單膝跪地的動作為雙膝跪地,一臉恭敬地答道:“奴才正張羅著府里主子們的早餐,便被瑤琴姑娘不由分說地揪了過來,還請主子恕罪!”
“喔?”四爺的尾音微微上揚,表示著疑問。
一直跪在一旁沒有出聲的瑤琴忙跪行著,上前一步,叩首道:“啟稟主子爺,奴婢曾陪著主子進了吳格格所在的廂房,只覺得其間血腥味有異,又無意中瞄到了被踹到一角里的旗裝,便將心頭的懷疑對主子說了。
主子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吩咐奴婢等閑下來再和福晉說就是了,但是奴婢卻覺得這其中干系頗深,便自作主張的去了廚房,將劉大廚請到了碧池苑,希望讓他看看那身染血的旗裝,到了碧池苑才知道諸位主子已經回到了福晉院子里……”
說著,瑤琴就重重地對著地面磕了下去,頗有些請罪的意味。
爾芙看著下首額間已經滲出一層血色的瑤琴,心里的疼痛又加深了幾分,原本就是她為了反擊才做出的安排,如今卻要讓瑤琴承擔自作主張的罪名,她實在是不忍心,但是考慮到她本人現在尷尬的處境,她又有些不好開口替瑤琴解釋了。
說她是自私也好,還是說她越來越冷血了……但是她就是在四爺那如冰箭似的眼神下萎了,連自己個兒的聲音都找不到了。
“既然人都請來了,那就讓劉大廚看看吧,也免得你白跑一趟了!”四爺陰陽怪氣的說著,就已經一揚手讓蘇培盛將古箏拎來的旗裝丟到了劉大廚眼前,眼睛不眨一下的看著用全身每一寸肌肉表達著心中不安的劉大廚和那件染血的旗裝。
劉大廚自十三歲就在宮中伺候,從做灑掃的小太監一步步爬到了阿哥所膳房總管的位置上,對于女人間的斗爭了解程度比起浸在內宮半輩子的德妃還要更加了解幾分,所以自打宮里傳出了幾位皇子要出宮開府的傳言,他就已經在幾位年長的阿哥里物色起來養老的地方了,勢必不要再繼續在宮中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自打入府,雖然李氏幾次想要他出手幫忙,他都找了各種各樣的借口推脫,不愿意攪合進這些女人的戰爭之中,生怕晚節不保的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卻不想今個兒到底沒有躲過去,感覺著上首四爺越來越銳利的眼神,劉大廚來不及考慮更多了,只能將那件看起來就臟兮兮的旗裝捏著一角湊到了鼻子跟前,細細嗅了嗅……
血腥味卻是有異,但是這味道又不甚明顯,看樣子這位瑤琴姑娘也是說了假話,什么曾經進入過吳格格生產所在的想法,絕對是糊弄小孩子的話……
但是至于到底是為了什么,劉大廚表示管他屁事,還是當沒發現就算了。
“啟稟主子,這旗裝上的血腥氣似是雞血,但是因為其上有些香料的味道,奴才亦是不敢肯定,怕是還需要府中鼻子最靈敏的醫士們出手才能分辨!”劉大廚滑不留手的回答,雖然似是證實了瑤琴說的話,但是又沒有肯定,最后承擔責任的一定是四爺請來做確認的醫士、太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