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第八百四十二章

百合是個很識時務的人,她在看了祜滿寫給爾芙的親筆信后,痛快地收拾好了自己個兒的貼身物件,跟著青黛往浣洗房所在的小院子走去。

爾芙就這樣站在窗前,望著百合離去的背影。

她有的時候是真的覺得很失落,她回想她在現代的哥哥,從小就很是護著她、疼愛她,不論她做錯什么事情,總會為她遮掩,免得她被父母教訓,可是不知為什么這種單純的親情關系在這個時代會如此的稀缺、如此的匱乏,她之前很喜歡百合這個丫頭,她發自內心地覺得在百合身上找到了那種做姐姐的成功感覺,所以爾芙甚至愿意原諒她做錯的事情,愿意去相信百合所說的那些顯而易見的假話。

不過現在,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也許這個時代是個不允許人善良的時代吧。

爾芙伸手放下金鉤勾住的輕紗窗幔,擋住了外面有些絢爛刺眼的陽光,默默坐回到了角落里擺著的美人榻上,將搭在旁邊的薄被蓋在腿上,瞇著眼睛打憩。

她和四爺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

九月初六,天氣不冷不熱,而且是一年中最吉利的日子。

估計她再過些日子就要離開小湯山的皇莊,回到鈕祜祿凌柱的府上住著,等禮部制作大婚禮服的繡娘來量衣裳了,她其實挺舍不得離開住了小半年的皇莊了,倒不是說舍不得小湯山皇莊的環境,而是舍不得這種氣氛,這種不需要和人勾心斗角的生活,這一次次的經歷,讓她有些畏懼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以這種假身份住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里,不過為了能名正言順地陪在四爺身邊,這點小風險,她還是愿意去冒的。

算了,算了。

爾芙按住心底亂七八糟的想法,拿過放在枕邊的話本子,隨手翻了翻,還是覺得心里頭不安穩,翻身坐起來,邁步走出了內室,叫過在外候著的丫兒幫忙,把擺在庫房里的一個八層高的鑲螺鈿妝匣搬了出來,一件件地擺弄著,挑選著適合作為嫁妝帶回四爺府的首飾。

“這套鎏金的首飾不錯,你一會兒拿去給青黛她們分分。”她隨手拿起一個有些舊的錦盒打開,看著里面有些過時的發釵花樣,塞到了丫兒手里頭,吩咐道,同時將最底層的一盒絹花,也交給了丫兒。

她不大喜歡簪戴這些絹花、堆紗花,這些顏色鮮亮的絹花雖然漂亮,卻太花哨了,別看她現在模樣仍然年輕,想法也會有些幼稚,但是心理年齡卻已經很大,有一種老朽的感覺,每次丫兒鼓動她簪戴絹花的時候,她總是覺得自己在裝嫩。

可是她的這種偏執,連帶著她身邊的丫鬟都打扮的素凈起來,有時候她一眼望過去,也會覺得沉悶得很,這樣很不好,她更喜歡身邊丫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所以這次她將絹花和堆紗花塞給丫兒的時候,特地交代她們要好好打扮打扮,“估計再過幾天,我就要去凌柱府上住著了,你們原本就是在四爺府里當差的,不好在京里頭再露面,我會讓白嬌來接你們,雖說你們跟在我身邊沒多久,不過這伺候人的活計,還是能不做就不做了吧,做個體體面面的掌柜的,總比窩在四面不見天的小院子里強。”

“奴婢不想走。”其實丫兒她們私下都議論過這事,雖說她們都知道爾芙的身份瞞不過任何人,但是一些該做的遮掩工夫,總還是要做的,所以就像她們這些在外露過面的宮女,自然要另作安排,她們本以為爾芙會將她們留在皇莊里,卻沒想到爾芙會這么果斷地要送走她們,丫兒顯得有些驚慌,連懷里頭抱著的錦盒都顧不上放下就跪在地上哭了。

爾芙有時是真搞不懂這些宮女的想法,她也曾聽老嬤嬤說過,有些宮女是盼著能出宮嫁人的,有些宮女則是寧愿留在熟悉的地方一輩子,哪怕代價是一輩子孤孤單單也無所謂,可是在爾芙看來,若是讓她做小伏低的伺候人,她應該是一天都過不下去的,她的安排,明明是為了送給這些宮女一份體面,可是丫兒給她的感覺,卻好像是自己要送她們去死似的呢!

事實證明,爾芙這次的感覺是對的。

丫兒是真的誤會了,她以為爾芙為了保守自身秘密就要讓白嬌除掉她們,伴隨著丫兒哭哭啼啼的哽咽聲,爾芙總算是聽明白了丫兒話里話外的意思,爾芙無語的笑著搖了搖頭道:“在你眼里,我像是個為了目的就不擇手段的人么?我是真心希望你們脫離開京城這個是非繁雜的地方,也希望你們不必在成日謹小慎微的過日子,不過既然你們心里頭都不愿意,我也不會要求你們按照我說的話去做,還是等你們都在的時候,我再細細和你們說吧。”說完,她就擺了擺手,讓丫兒拿著東西去分給大家了。

入夜,各處的燈火都熄了。

樂安堂的正堂里,燈火通明,爾芙梳著未嫁女的發飾,穿著一身小褂長裙,端著茶盞坐在上首擺著的官帽椅上,瞧著有些不安對視的一眾宮婢,瞇了瞇眼睛,朗聲說道:“我和丫兒說的話,她應該都轉告給你們知道了吧,你們都是旗下包衣出身,世代為皇室當差,現在我和四爺的婚期定下來了,估計在莊上是住不了多久了,除了幾個沒在府里露過面的,可以跟著我去去凌柱府上,其他人怕是要在外一段時間,你們想要去哪里,大家伙兒都說一說,我盡量做到讓你們都能心滿意足,畢竟咱們主仆一場,總有些情分在。”

這話,爾芙著重是對丫兒、青黛、小生子等幾個在四爺府里露過面的婢仆說的,畢竟她的身份對皇室來說是要遮掩些的,要是她重新嫁進四爺府做福晉,身邊還跟著做側福晉時候的那些宮婢,實在是太光明正大了些。

“奴婢聽主子吩咐。”隨著爾芙的話音一落,丫兒率先跪倒,哽咽道,她為她誤會了爾芙的好意羞愧,她為她的小心之心忐忑不安,她其實本意是無所謂去哪里的,只要能好好活著就好,卻沒想到她會在這種關鍵時候誤會,誤會了爾芙的好意。

“你們呢?”爾芙對她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她起來落座,扭頭對著青黛等其他人問道,有了丫兒給她的第一反應,她已經有了前車之鑒,不會在說什么送她們走的話,這些古代人的思維模式,真是太可怕了。

“奴婢也聽主子吩咐。”青黛是第二個表態的人。

她算是在四爺府里的老人兒了,雖然她不常跟著爾芙在外走動,但是認識她的人卻不少,她注定是不能再回到四爺府當差的,而且她也無所謂去哪里,左右她家里已經沒有親人,那些個堂兄弟、堂叔、堂嬸的,她也指望不上,能趁此機會甩掉那些水蛭似的親人,她還覺得挺高興的。

隨著青黛和丫兒的表態,其他人也先后表態,愿意聽從爾芙的安排,唯有小生子表示他是一定要留在四爺府里當差,他不同于這些宮女,他已經不能算是個男人,如果離開宮門王府這些所在,他會顯得格格不入,而且他也不放心爾芙一個人在四爺府里,他記憶中的那個單純的小女孩一直沒有變過,他雖然四肢不勤,沒有一個強悍的體魄,卻能保護好爾芙不被病從口入。

“小生子,那你就先留在皇莊里,等我是嫁入四爺府以后,再想個由頭將你調回府里頭伺候。

至于你們其他人,也都到了適合嫁人的年齡,如果有合適的目標就和我說,我求了四爺替你們指婚,如果沒有合適的目標,那就說說你們的想法,你們是想要嫁人,還是想要去炫彩坊里頭當差,亦或是想要我賞下些體己,自己個兒在外面做個小買賣,這些都可以,我都能滿足你們。”臨到散伙的時候,爾芙總是很大方的,她看著小生子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先坐到一旁,扭頭看了眼青黛等人,輕聲問道。

隨著爾芙話音一落,她就注意到有兩個小宮女的臉紅了。

這兩個小宮女不是她西小院里當差的宮女,要不是她們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曾經在四爺府里當過差事,估計也撈不到這好事,不過爾芙也不在乎多放幾個人嫁人,也愿意成全她們,畢竟現在女孩子的花季年華太短,要是真讓她們等到二十五歲才嫁人,那基本上都是做后娘的命,畢竟古代人的結婚年紀太小,二十多歲的老姑娘,運氣好的碰上個不錯的鰥夫,運氣不好的,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不過讓爾芙沒想到的是,丫兒居然也臉紅了。

她有些驚訝的瞟了眼丫兒,便瞧見丫兒紅著臉低下了頭,這丫兒可是跟在她身邊近身伺候的宮女,平日也沒個機會見到外男,這丫頭怎么就突然動了凡心,難道是前院伊爾泰統領手下的那些個侍衛……

爾芙突然有些后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起嫁人的話題了,這要是讓府里頭那些機靈鬼似的女人知道,還不得往她頭上潑盆臟水,說她在外不檢點,好在在這里的都是些不會回到四爺府的人了,而小生子就算是回府,也不會出賣她,畢竟是跟在她身邊伺候小十年的老人兒了,她這點信心,總還是有的。

“行了,你們都回去想想,這可是大事,別草草莽莽地就下了決斷,要是到時候后悔,背地里罵我,那我可就冤枉極了。”爾芙收攏心神,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她不想讓太多人注意到丫兒的異樣,人心隔肚皮,她還是得小心些才好。

片刻工夫,樂安堂里,恢復了清靜。

爾芙如常洗漱好,換上了干凈柔軟的寢衣,她笑著坐在掛著并蒂蓮紋床幔的拔步床內,招呼過丫兒和青黛二人,指了指角落里擺著的腳凳,低聲說道:“你們是我跟前最親近的人了,你們對于以后都有些什么想法,抓緊和我說說,以后我們在想這么坐在一塊說話就不容易了。”

“奴婢沒有什么想法,奴婢就是覺得舍不得您。”丫兒紅著臉道,她沒有說實話,可是她實在不好意思當著青黛的面和爾芙說,她和一個六品藍翎長挺投緣的,她也怕是她自己個兒多心,而人家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她動錯情了,平白丟臉。

“舍不得我,等以后有機會就進府來見我就是了,又不是見不到了,還非要成日跟在我身邊做那些端茶遞水的活計不成,你也說說想法,別就我自己個兒忙活,我跟你說,要是錯過這個村,可是再沒有這么好的機會了。”爾芙笑著擺了擺手,指了指手邊的茶碗,示意青黛出去替自己續了杯茶,見青黛走遠,這才扭頭看著丫兒柔聲說道,她能看出來青黛是真的無所謂去哪里,也能看的出來丫兒眼底的猶豫,丫兒是她從圓明園帶回到四爺府當差的,她愿意偏袒她些。

“奴婢也說不好,奴婢這些日子和一個藍翎長走得是有些近,但是他從沒說過對奴婢有什么想法,好像就是尋常朋友似的,奴婢又怕是自己個人想錯了,也怕讓您為難,畢竟奴婢就是個小宮女而已,而他是正兒八經的正白旗出身,門不當、戶不對的,便是真的嫁過去,怕是也為難。”丫兒也看出爾芙是瞧出什么來了,便沒有再藏著掖著,她羞紅著臉,將心里頭的那點小不安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這才滿是期盼地看著爾芙,希望爾芙能給她拿個主意。

爾芙聞言,猶豫好一會兒,這才點了點頭道:“他家里頭有什么人,你可聽他說起過,還有他叫什么名字,不如明個兒我叫他過來好好問問,如果可以就給你們倆指婚,至于說門當戶對這事,你是咱們四爺府出去的,也不比他一個侍衛低多少。”

說完,她就探著胳膊拍了拍丫兒的胳膊,讓丫兒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