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第九百五十三章

兩年前,老八拼死一搏的那天,弘暉那孩子因為烏拉那拉氏的死被老八使計挑撥,身攜短劍參加宮宴,對爾芙含恨出手,那場意外雖然沒能要了爾芙的命,卻也給爾芙留下了一處難以痊愈的致命傷,而前兩日,四爺禁足爾芙的時候,曾經推到爾芙,致使爾芙后肩胛撞在官帽椅的出頭位置,本來不過是個不起眼的跌打損傷,可是因為位置靠近她后心口的那處傷口,初時還好,但是這兩三日過去以后,一直沒能得到好好休息的爾芙,終于還是撐不住了。

后心口和后肩胛的傷,都在隱隱作痛,連呼吸都成為了負擔,可惜爾芙卻不能在這個時候好好休養,因為四爺還在宗人府,府中各處都需要她這個嫡福晉做主,她躺在床上歇息片刻,便不得不強打精神地坐起身來,匆忙換上一身利落的男裝,領著人出門了。

雖說宗人府不是個什么人都隨便出入的地方,不過以爾芙的身份想要見見四爺和伊爾泰,還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她卻也沒有帶太多人過去,怕后院那些女人知道以后,又找自個兒的麻煩,所以這才會喬裝改扮地來到宗人府。

宗人府,仍然是那么氣派。

作為愛新覺羅氏的宗室象征所在,一磚一瓦,一花一草,皆是精雕細琢,不過卻沒有人喜歡在這里長住,因為氣氛太過壓抑,瞧著那些身著黑甲、面覆青銅面具的宗衛,哪怕是爾芙素來是個膽大妄為的主兒,也不禁雙腿發抖、心里發顫,恨不得立刻轉身就好。

不過心急要見四爺的她,卻也沒有選擇退縮。

她知道,她只有親眼看到四爺一切安好,她才能安心。

當然,如果不是因為宗人府這地方打探不出來任何消息的話,她也不會非要這個時候往這種地方走動,天知道現在有多少人盯著宗人府的大門,只要她前腳進了宗人府的門,后腳估計就會有人過去找皇上告她的狀了,可是她現在卻也顧不上這么多了,她簡單應付了宗人府右宗人令幾句,便直接跟著引路的宗衛往四爺住的靜心堂走去。

靜心堂,名字還算好聽,可惜卻難以難改它的本質。

這里就是一處四面石墻,只留一扇不足人高小門出入的暗室,從外面看去,還真有點像是一座攻不破的堡壘,也幸好現在的季節不算熱,又剛好不大冷了,不然就什么人在這樣一間陰暗、狹窄,且不通風的房間里,也絕對待不住。

一盞豆大的油燈是靜心堂的唯一光源所在。

她彎著腰來到房間里,還沒等適應微弱的光線,便已經瞇著眼睛尋找四爺的身影,不過她到底還是不如早已經適應昏暗光線的四爺反應快,還不等她找到四爺的身影,一直坐在墻邊擺著的蒲團上閉目靜思的四爺就快步迎了過來,急聲問道:“你怎么來了?”

“我能不來么?”爾芙苦笑著反問。

“現在外面怎么樣了,府里頭還算安定吧,佟佳氏她們沒有找你的麻煩吧!”如她會不放心四爺在宗人府的安危一樣,四爺同樣不放心她在外面獨自支撐,見她面帶苦笑,更是覺得心慌、緊張,忙接茬問道。

爾芙笑著抓住四爺的手握了握,難得認真地正色說道:“你放心吧,府里頭的事情,有毓秀姑姑和張保從旁輔助,我能處理好,而且德妃娘娘也送了我一對玉牌坐鎮,佟佳氏和李氏就算是想要趁機生事,或者是做些什么事情,也不會莽撞沖動的,再說她們比我更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估計我來宗人府見你的工夫,佟佳氏都已經回娘家求救了,反倒是你這邊,老八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不是都好好的么?”

“到底是著了人的算計。

也許安排那次行刺的幕后主腦,發現沒能成功以后,便已經改變策略,而我這些日子忙著和太子爺做戲,想要試圖揪出這個連手足兄弟都不放過的混蛋時,他便開始想法子找尋老八的住處了,真可惜,連皇阿瑪都愿意放過老八這個忤逆不孝的兒子,卻到底沒能逃過幕后黑手的暗害。

你也知道皇阿瑪之所以屬意我繼位的原因,就是因為我一直都和太子走得很近,皇阿瑪到底還是最疼愛太子些,他不會想要看到日后繼位的新帝對太子出手,也不愿意看到他被禁足終老的,而現在那幕后黑手將暗害老八的罪名扣在我的頭上,除非我能證明我自個兒的清白,不然即便是沒有任何證據,皇阿瑪亦不會如現在這般信任我,必然會給太子保命符。

太子性格多變,時而仁厚,時而暴戾,又是個不經勸的性子。

我實在不愿意多個不穩定因素,而且我相信在暗處出手的那個人,也能想明白這點,所以必然不會留下任何線索,殺人滅口,定是早在老八暴斃之前就做好了所有掃尾的活兒,而偏偏我現在還被關在宗人府里,最后我只能是獲得一個不清不楚的說法,離開這間暗室。”短短一段時間,四爺早已經將這些事情都考慮清楚,前因后果也是徹底研究明白了,正因為明白,所以他才會覺得無奈和憋屈,因為他注定沒有辦法翻盤,早知道如此……

想到這里,四爺的心里一驚,臉色登時難看起來。

也許當初皇上將老八交給他看管的時候,看似是信任他,實則就是為了試探他,試探他如何對待一個奪位失敗的兄弟,偏偏他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因為老八已經輸得徹頭徹尾,實在不值得他去提防,所以他就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籠絡住朝臣上了,可是現在看來,還是穩坐朝堂大半輩子的皇上老爺子更加棋高一著,既展現了他為父慈愛的一面,也表現了他作為帝王寬宏大度的一面,同時還能借老八試探他的真心本意,而他心急表現,最終輸了個底朝天。

好在,好在他之前沒有和太子爺翻臉。

此時此刻,他無比慶幸爾芙安排白嬌查出端倪,讓他相信了太子并非安排行刺他的幕后黑手,不然等待他的就該是皇上斥責、降爵的圣旨了吧。

想明白了一切,四爺松了口氣,叫了爾芙附耳上前,低聲交代道:“你也別為我的事情操心了,只管照顧好府里的那攤事,安心等著爺出去就是,左右局面已然如此,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只要伊爾泰沒有背叛爺的話,爺就可以安然無恙了。”說完,他就讓宗衛領著已經滿頭是汗的爾芙出去了。

他還并不知道爾芙舊疾發作的事情,為了讓爾芙安心,他還故意拍了拍爾芙的肩膀,以寬慰爾芙,也就是爾芙早已經有所防備,這才沒有流露出痛苦之態,含笑離開了靜心堂這邊,快步往拘押伊爾泰的所在走去。

伊爾泰的處境比四爺還慘,慘到被關進了黑牢中。

黑牢位于地下,一扇半露出地面的鐵門就是這里的唯一出口,能夠被拘押在此的人,基本都是牽扯到謀逆犯上、混淆皇室血脈等誅九族罪名,卻沒有實證的嫌疑人,一旦被送到這里,便再沒有出去的可能,刑訊逼供、大刑加身,就如同家常飯一般尋常,所以爾芙才走進那扇鐵門,便已經聞到了從里面傳出來的刺鼻腥臭味道,熏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不過為了能替四爺找到翻身的線索,她還是堅持走到了最里面,見到了已經被打得沒有人模樣的伊爾泰。

這也是無奈,伊爾泰作為看守老八一伙護衛的統領,他的職責既是要保證老八不能接觸到外人,亦是要保證老八這個被廢黜庶人的生命安全,如今老八在他的守衛下暴斃,而他作為負責人,自是責無旁貸,別看老八被廢成為庶人,但是宗人府亦要保證他好好活著,這就是宗人府的職責,伊爾泰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坑死了老八,尤其是老八沒有血脈傳承,等于說老八這支再無傳承所在,宗人府不論是從公從私都要替老八出了這口惡氣。

不過爾芙作為四爺的家眷之一,伊爾泰又是四爺的擁躉之臣,她自是要表現出對伊爾泰的回護。

當然,她也著實不忍看伊爾泰繼續受苦,所以她走到伊爾泰近前,便沒有著急詢問任何事情,反而很是客氣地對著旁邊的宗衛吩咐道:“還是先把他從架子上放下來吧。”

不客氣,亦是不行,宗衛是連皇上都支使不動的一支護衛軍,只要不是特別過分的要求,宗衛也不會不給爾芙面子,所以爾芙這話一說,宗衛就點點頭同意了,一直在旁邊候著的牢卒上前,很快就將遍體鱗傷的伊爾泰從架子上放了下來。

伊爾泰躺在鋪著稻草的地面上,爾芙根本不敢上前,她將帶過來的外傷藥交給了牢卒,又當著宗衛的面,塞給了牢卒一份沉甸甸的荷包賄賂,拜托他千千萬萬要手下留情些,也不要讓伊爾泰過得太痛苦,這才讓牢卒出面喚醒了昏迷過去的伊爾泰,隔著木制柵欄詢問起了老八暴斃之事的細節。

說句實在話,其實伊爾泰也是糊里糊涂。

他斷斷續續地將他發現老八暴斃的過程復述一遍,又將這兩日皇莊上發生過的大事小情都說了一遍,最后語帶哽咽地嘶吼道:“福晉,您要相信卑職,卑職沒有傷害八爺的道理,而且那些護衛都是皇上親自指派,若真要說哪里出問題,那就只可能是負責給皇莊送水、送菜的雜役了,可是雜役送過來的果蔬肉蛋和山泉水,卑職和所有護衛都一樣用過,全部都沒有出問題,所以卑職竊以為,會不會八爺自個兒被禁足在皇莊,注定再無翻身可能,心生死志,故意……”

說到這里,他沒有說下去,他相信爾芙能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我和四爺都相信你不會做出如此忤逆犯上之事,也明白你不過是代人受過,你也要相信四爺不會放棄你。”爾芙點點頭,嘆了口氣,低聲說道,若說冤枉,怕是沒人逼伊爾泰更冤枉了,本就是八旗子弟出身的伊爾泰,要不是被皇上老爺子留到四爺身邊當差,估計還在做那個風風光光的禁衛,誰碰上都要客客氣氣地說上句辛苦,哪里會背上這樣的黑鍋。

可惜爾芙根本沒能力救他出宗人府的黑牢,只能讓他等,而這個等待,還不知道要伴隨多少痛苦,相信就算是她給牢卒塞上了一份足以買房置地的賄賂,牢卒也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伊爾泰的,一來是宗人府里的那些大老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二來是身處最底層的牢卒最喜歡虐待如伊爾泰這樣曾高高在上的官老爺。

有時候,她甚至懷疑這些在黑牢里做牢卒的人,早已經是心理變態,畢竟被抓進黑牢里的人,大多數都曾經是這些牢卒高不可攀的存在,而現在這樣的人落在他們的手里頭,還能有什么好,所以爾芙也對她的這番交代,不報什么希望了,只希望那些宗衛聽到她的這番話,能對伊爾泰略微用些心,不要讓伊爾泰的下場太慘,最起碼不要落下什么殘疾,一些皮外傷,總是可以養好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走出了黑牢。

如同她預料的一般,就在她離開四爺府沒多久,佟佳氏就已經領著近身婢仆和護衛去了自個兒的娘家,希望能求自家在朝堂上頗有些分量的同宗出面替四爺求情,可是這注定是不可能的,沒有任何人會愿意摻和進這樣的事情,尤其是佟佳氏至今未能為四爺產下子嗣,沒有超大的利益誘惑,這些頭發絲都已經長空的老滑頭,哪里肯下重注,將闔家富貴性命都壓在四爺身上,不過考慮到宗人府那邊遲遲沒有動靜,他們也并未一口回絕,還是裝模作樣地上了兩道奏疏,一來是讓佟佳氏這個外嫁女對家族更有歸屬感,日后更用心為家族牟利,二來則是賣好四爺,免得四爺過后放出來找他們佟佳氏一族的麻煩。

不過也只是上過兩道奏疏就算了,便當做沒這回事兒了,反倒是爾芙的冒牌娘家阿瑪鈕祜祿凌柱,在伊爾根覺羅福晉的催促下,想法子進宮見了一次康熙老爺子,得到了一個準確的口信,連忙讓伊爾根覺羅氏給爾芙傳去話,免得爾芙為四爺的事情太擔心了。

另一邊,從宗人府出來的爾芙,想想府里頭的那一個個煩死人的女人,也沒有了回府的想法,挑眉對著車夫吩咐了一句,便直接爬上了馬車,往炫彩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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