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正文

夜已深,披著輕紗寢衣的烏拉那拉氏瑞溪滿眼嫉妒和怨恨地望著正院的方向。

她是瑞溪,卻又并非瑞溪,她是先福晉烏拉那拉氏的一抹游魂。

當時,她渾渾噩噩地從自個兒本來的軀殼脫離出來,遠處是一片極具誘惑性的絢爛彩光,正當她要尋著光離開的那剎那,她隱約聽到了弘暉字字泣血的哭訴,她不忍離去,也不甘心就這樣敗在爾芙這個女人的手里,她沒有遵循心底的呼喚去那片看似如西天靈山的存在,而是選擇留在這里,哪怕不能再接觸到弘暉,哪怕不能再親眼看看塵世,但是她仍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在她跟在弘暉身邊有些日子以后,一個很是偶然的機會,她感覺到了血脈的呼喚。

那是瑞溪被家中庶妹暗害,推入蓮池,命懸一線時,用最后一口氣、最后一絲氣力所留下的詛咒,她要報仇,她希望她的存在能給家中額娘帶來尊榮,她希望那個從小和她爭盡阿瑪寵愛庶妹寶珠身敗名裂……

而她用最后一絲氣力留下的詛咒,找來了對世間有所留戀的烏拉那拉氏。

先福晉烏拉那拉氏的這抹幽魂順利接受了瑞溪還未涼透的尸身,可是她等到的并非是原主阿瑪和額娘疼惜的安撫和懷抱,而是一方浸滿水的帕子堵住了她的口鼻,不得不小心隱忍地假做死亡,任由那些人將她裝進棺槨,忍著周身僵硬的不適,忍著腹中陣陣嗡鳴,待到外面響起陣陣的哀哭聲,她這才強撐著最后一絲氣力推開了還未釘死的棺蓋。

“有人要害我,額娘救我!”她裝作瑞溪的樣子,對著為首哭得最慘的一位婦人,滿臉虛弱地伸出了胳膊求救。

被宮中留牌子入選的秀女在家里被迫害至此,竟要靠在棺槨中假死保命,若是被傳揚出去,這就是連累整個家族都被滅族的重罪,所幸原主是家中小輩,因家中長輩仍在世,所以葬禮并不能大操大辦,所以在場看見這一幕的人都是烏拉那拉家的族人和原主額娘高佳氏的族人。

即便是如此,原主的額娘高佳氏亦是不肯就此善罷甘休,大有要拉著瑞溪去大理寺告狀的意思,噶爾拉為了掩蓋住這樁丑聞,為了不被高佳氏作鬧不休,還是不得不親手處置了后院寵妾于氏,并責罰了和原主爭盡阿瑪寵愛的庶妹寶珠,同時將名下的一處私產田莊過到了瑞溪的名下。

至此,烏拉那拉氏在噶爾拉府上的安全就算是有了少許保證。

不過為了完全原主的愿望,也為了能夠更近距離地照顧到弘暉,她并沒有小心翼翼地夾著尾巴做人,而是攛掇著高佳氏頻頻出入烏拉那拉氏族中其他福晉組織的簪花宴,最終終于將自個兒推薦到了烏拉那拉氏老族長福晉喜塔臘氏跟前,并且成為了喜塔臘氏跟前的大紅人兒,獲得了家族的幫助,再次來到了四爺府,和爾芙調換身份的成為了四爺府里的新側福晉。

正因為烏拉那拉氏瑞溪變了芯子,才有了她入府這樁事,才有了珍珠對她的懷疑。

“瓜爾佳氏,我和你的賬,咱們有機會算清楚。”頂著瑞溪的皮囊,卻難以先福晉烏拉那拉氏的滿腹怨恨,她早早就驅散了房中侍候的婢仆,獨自坐在燭光照不見的陰暗處,那張清麗脫俗的小臉都扭曲成了一團,咬著牙,狠狠咒罵道。

不怪她會如此動怒,她其實明白她并非是敗在了瓜爾佳氏爾芙那個蠢女人的手里,她心里明白她會落到被病故的下場,完全是因為她踩到了四爺的底線,本來她是并沒有想要故意和爾芙為難,也想過做個乖巧安分的妾室,躲在暗處保護好她可憐的嫡長子弘暉就好,甚至想過和爾芙聯手,幫助爾芙坐穩嫡福晉的寶座,不過因為她實在瞧不上爾芙這種如菟絲花般依仗著男人恩寵過日子的女人,而且同為女子,她難免會嫉妒,何況事關四爺是她從豆蔻之年就愛慕上的男子,所以當她看到四爺脖頸處那枚粉嘟嘟的唇印時,整個人都抓狂了。

只一個瞬間,只是一抹不經意流露出的嫉妒眼神,四爺就走了。

深夜時分,本該是二人在床笫間歡/好的時候,但是就因為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一個嫉恨眼神,四爺就抽身而去,將紅果果躺在床上等著四爺品嘗的她丟下了,她這個臉丟大發了,如何能讓她不去怨恨那個在四爺脖頸處留下吻痕的爾芙呢!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溜走,她裹著單薄的寢衣坐在床邊兒,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正院的方向,想象著正院里正滿眼嘲笑瞧著她的爾芙,心底就是止不住的怒火噴涌,直到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這才收斂起滿眼的羞惱和嫉恨之色,恢復了往日的淡然和平和,朗聲招呼著在外間等著伺候的綠意和青柳。

綠意和青柳是喜塔臘氏為烏拉那拉氏瑞溪安排的兩個陪嫁宮女,雖然不如她以前身邊的琦香、琦珍等人得力,卻勝在忠心,尤其是她和烏拉那拉氏一族沒有利益紛爭的時候,她也樂得留下二人在自個兒身邊做些見不得光的事兒,比如此時。

穿著一身青藍色宮女服飾的綠意小心翼翼地湊到烏拉那拉氏瑞溪的身邊,瞧著烏拉那拉氏瑞溪身上那身輕薄的寢衣,忙抬手取過床邊兒衣架上搭著的云錦披風搭在瑞溪的肩頭,同時輕聲安慰道:“主子,您聽奴婢一句勸,千萬往開了想著些,興許是主子爺前院有要緊事呢,興許是后院里的什么人在主子爺跟前說了壞話,您不能這么糟蹋自個兒的身子。”

“呵呵,這些事兒,我都明白,我就是坐在這兒有些乏了,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反倒是讓你們跟著擔心了。”這會兒的烏拉那拉氏瑞溪已經徹底冷靜下來,她可不會讓底下人瞧笑話,自是扯出滿臉淡然的笑容,如同往常似的含笑說道,說著就讓綠意去后面小廚房去準備熱水了。

身體是自個兒的,原主留給她的身體就不算康健,她不會再糟踐自個兒的身體。

就這樣,烏拉那拉氏將所有不甘和委屈都壓在了心底,笑吟吟地和近身伺候的綠意和青柳說著不咸不淡的家常話打發時間,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將自個兒打理得清清爽爽地躺回到了溫暖的被窩里,待到困意上涌,這才讓綠意和青柳都下去休息了。

一夜無夢,她再睜眼就已經是天光大亮。

烏拉那拉氏沒有賴床的毛病,做福晉這么許多年養尊處優是不假,卻每日都要早早地在正堂接受各院女眷過來虛情假意的請安,她的生物鐘都已經習慣了這點,所以即便是她整夜都難以安枕,卻仍然在這個特定的時間點,徐徐睜開了雙眼。

“綠意……”她半倚著軟枕靠坐在床頭位置,啞著嗓子喚道。

早就等在床邊的綠意聽見,忙滿臉帶笑地迎上前來,撩起了繡著并蒂蓮花紋樣的床幔,細致地用床柱邊兒垂下的金鉤挽好,柔聲喚道:“主子,您醒了!”

同時,將一盞晾得溫熱的茶水遞到烏拉那拉氏的唇邊兒,伺候著她喝下。

烏拉那拉氏就這樣倚著軟枕,順順當當地將一杯溫熱的茶水喝下,又閉著眼睛歇息了片刻,這才伸手讓綠意伺候著自個兒起身梳妝打扮,她早就習慣了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一舉一動都自帶威儀,即便是披頭散發如瘋婦般,卻難掩起骨子里的那份華貴,也正因如此,她才會入了喜塔臘氏的眼。

簡單洗漱過就坐在妝臺前的烏拉那拉氏瞧著銅鏡里越發華貴張揚的裝扮,笑著制止了綠意和青柳的動作,柔聲說道:“不必打扮得太張揚了。

后院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即便我滿頭珠翠、周身綾羅,那些冷嘲熱諷的話,亦是躲不過去,還不如打扮得冷清些、憔悴些,讓那些女人都過足了癮頭。”說完,她就動手取下了發間那些過于奢華的赤金鑲寶石的鳳簪步搖,又從妝匣里找出了一對頗為素凈的素銀鑲玉的發簪和墜水滴狀珍珠的耳墜子放在了旁邊備用。

少時片刻,一個氣質如百合花般的淡雅風烏拉那拉氏瑞溪就出現在了銅鏡里。

“主子,您看看還滿意么?”綠意捧著一面銅鏡,讓烏拉那拉氏能清晰地看到腦后的裝扮,笑瞇瞇的問道,她對自個兒梳頭的手藝,還是很有自信的,這可是她從小跟著府里一位從宮里出來的老嬤嬤學的本事,那位老嬤嬤曾說過就憑著她這手本事就不愁在貴人跟前找不著飯轍。

烏拉那拉氏左右端詳著,滿意地點點頭,夸贊道:“綠意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說完,她又喝了一碗小廚房送來的八寶滋養粥,估計著時間差不多了,交代著肖嬤嬤把守好門戶,便領著綠意和青柳二人去正院給爾芙請安了。

之前烏拉那拉氏瑞溪還不覺得,但是自打發生了昨個兒四爺抽身而去的事情后,她就不愿意再對著爾芙這個女人卑躬屈膝的請安問好,但是嫡庶尊卑是四爺最看重的規矩之一,她又并非是府中寵妾,也沒有恃寵生嬌的底氣在,只能做這些在她看來有些委曲求全的事兒了。

一路上,幾番心情反復,瑞溪在走到正院門口前,終于徹底地平靜了下來。

“妾身烏拉那拉氏瑞溪請福晉安,福晉吉祥。”瞧著眼前打扮得尊榮華貴的瓜爾佳氏爾芙,烏拉那拉氏屈膝見禮道,同時垂眸掩下了眼底泛濫而起的嫉妒之色,一舉一動都如最規矩本分的妾室般,全然看不出往日做福晉時候的那股傲然氣質。

“坐吧。”爾芙嘴角噙笑地抬手道。

昨個兒西小院發生的事情,早已經有機靈的小宮女跑到她跟前討賞回稟,她也蠻同情烏拉那拉氏瑞溪的遭遇,但是這后院里就容不得心軟和憐惜,何況瑞溪和先福晉烏拉那拉氏同宗同族,單單就是這一點就足夠她冷下心腸來看瑞溪的熱鬧了。

不過作為府里的嫡福晉,為了府里眾女的和睦和平衡,哪怕是她心里偷笑,面上卻還是要安撫兩句,免得后院里那些說話沒有遮掩的女人刺激到瑞溪,所以她在瑞溪剛剛坐定,其他女人都沒有開口前,便已經先開口說道:“昨個兒夜里頭,宮里突然派了魏珠魏公公傳話,四爺也不敢怠慢了,倒是委屈了瑞溪妹妹,還望瑞溪妹妹不要在意,也希望在做的諸位妹妹不要聽風就是雨地傳閑話,平白壞了瑞溪妹妹的名聲。”

說完,她就眼神凌厲地在在座眾女的臉上掃了一圈。

在座眾女就算是知道爾芙是在替烏拉那拉氏瑞溪遮掩,卻也不敢不信,忙齊齊一禮道:“妾身、婢妾不敢。”

“諸位知道就好,那就約束好身邊的宮婢仆從,若是讓我發現誰私下授意宮婢們傳瞎話地抹黑瑞溪妹妹的名聲,那可別怪我這個做姐姐的心狠手辣。”爾芙聞言,笑著抬抬手,示意大家伙兒都坐下說話,但是說出的話,卻是并不那么客氣,甚至還有著幾分狠辣的味道在。

烏拉那拉氏坐在下首第一張官帽椅上,適時地抬眸看向爾芙,滿眼都是感激。

爾芙三言兩語地壓下四爺深夜離開西小院的這條花邊新聞,又和在座眾女都說了些家常體己話,便故作疲憊地打著哈欠,給眾女下了逐客令,留下了烏拉那拉氏瑞溪和李荷茱李側福晉、佟佳氏佟佳側福晉三位側福晉,領著三人去上房堂屋里說話了。

進到上房堂屋,爾芙也沒有和三人兜來兜去得繞圈子,指著身側八仙桌上擺著的一摞賬本和一個裝著對牌的錦盒,開門見山地說起了她叫三人來上房說話的本意:“府里庶務甚多,我這人又是個愛偷懶的,便想著能讓三位妹妹幫我分擔些,三位妹妹也不必推辭,除了李側福晉是藩國嫁過來的公主,興許不曾接觸過后院庶務這些事,兩位妹妹都出自名門望族,定是從小就跟著家中長輩學習治家這些事兒,對府里中饋這點事,必然不會陌生,所以也就不要躲懶了。”

說著話,她就讓詩蘭將桌上一摞賬冊里,挑出幾本,送到了佟佳氏和瑞溪跟前。

“府里大廚房這攤事,往后就要指望著佟佳側福晉了。”

“府里公中庫房有秦嬤嬤和毓秀姑姑一塊管著,但是有些事,還是需要個能做主的人管著,烏拉那拉側福晉剛入府,我就將這些事都交給烏拉那拉側福晉負責了。”

“針線房是相對輕省些的地方,便留給李側福晉練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