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散

第七十六章 好戲開場

愁眉不展的白展淙送走謝大夫,緩步來到金氏床前,白琪緊跟其后。因為時疫容易傳染人,所以特意隔了幾層紗簾,父子倆和她保持足夠的距離。

金氏此刻正陷入昏睡,她頭發凌亂,面色發黃晦暗,眼底一片青黑。這樣的模樣著實令人不喜,盡管知道她病重,白展淙的視線也不愿過多停留。

他很快轉身負手走到云氏面前,皺著眉頭問:“夫人近來可接觸過什么人?”

“夫人抱病多時不曾出府,平日接觸的只有府中人。”近來當家做主又事事順遂的云氏一如既往貌美動人,今兒是大年初一她特意穿了件桃粉色云錦對襟長裙,看著喜慶嬌妍。

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比起氣息奄奄難以入目的金氏,越發襯托出云氏之優美。白展淙看向愛妾的目光顯得很柔和,點點頭吩咐:“把府中的丫鬟小廝全部叫來。”

云氏屈膝應下。

不一會兒功夫,所有仆從盡數到齊站在前廳里,管家謝九立于最前面。

謝九一邊遞上花名冊,一邊低聲說:“啟稟老爺,除了大小姐身邊的竹桃沒來,其余都在這兒。”

竹桃?

白沐莞有點印象,好像是一個貌不出眾,性子安靜內斂的小丫鬟,專門貼身伺候白明暖。

“竹桃在何處?為何不來?”白展淙坐在上首,沉聲發問。

謝九眸光一閃,硬著頭皮回話:“回老爺,竹桃病了。”

病了?換在平常丫鬟病了便許她歇兩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白展淙壓根不會過問。今日卻大不一樣,金氏得的是時疫,謝大夫說這病定是被人傳染,否則不會好端端害時疫。

“她得了什么病?人在哪里?”白展淙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屋外天寒地凍,屋內燃著炭火取暖空氣無法流通,他覺得悶悶得喘不過氣。

這回謝九不敢輕易回答,側頭朝身邊的丫鬟遞眼色,那丫鬟名喚春梅也是伺候白明暖的人,見狀只能壯著膽子開口:“稟老爺,竹桃幾日前出府給小姐買胭脂水粉,當天夜里便高熱起來。起初她沒當回事,以為是白天在外邊受了凍,尋了些藥喝下不見好,昨兒越發嚴重得下不了床。小姐心慈,趁著過年命她回家好好歇幾天,可惜竹桃命苦既無爹娘又無兄弟,竟是沒個去處。”

如此聽來這個丫鬟還在白宅。白沐莞莫名心口一跳,仿佛意識到什么不妙。

白琪貌似也明白了幾分,倒吸一口涼氣:“該不會是這賤婢在外頭染了時疫,回來后才使母親染病?那么妹妹和她朝夕相處,豈不是……”

“快把謝大夫請回來!”白展淙哪還敢深想,一拍腦門慌忙揚聲吩咐,“春梅你去把大小姐帶來。”

不待謝九和春梅走出門,只見一道素色身影翩然而來,幽幽的嗓音扣人心弦:“父親和兄長不必多慮,明暖安然無恙。”

今兒是年初一,白明暖卻穿著不合時宜的乳白色曳地裙,若非裙邊用淺黃絲線繡著幾朵菊花,恐怕會被疑為是件喪服。時隔月余未見,她明澈的眼眸沉靜如冰,纖美挺直的脖頸戴著珍珠串成的項鏈,氣質超脫更勝從前。

香云不由自主被她吸引,湊在白沐莞耳畔低聲說:“小姐,她怎么這么神似太子妃?”

的確神似!

白沐莞一顆心沉了沉,唇畔冷意浮動。不可否認短短月余功夫,白明暖的魅力提升不止一點。看來白展淙方才并未對王權講實話,什么禁足責罰白明暖,只怕僅是掩人耳目所為。

說來白明暖的容貌氣質本與葉詩瑩相似,她們都是纖弱瘦美類型的美人。只不過葉詩瑩的容顏更加精致秀美,自小飽讀詩書的才情讓人望塵莫及,猶如一株天山雪蓮又似空谷幽蘭。而白明暖呢?初到京城的怯意遺失殆盡,白裙裹身同樣貌殊秀韻,猶如一朵開在冰雪上的花兒。

果不其然,白展淙不感意外也沒指責她穿得太素,只關切地說:“冬日天寒你穿得太單薄,當心著涼。你母親如今病重,為父不希望你也臥病。”

“父親說得是。”白明暖垂眸應下,眼角余光還是忍不住瞥向緋衣少女。不瞥不要緊,這恍惚一眼就看見她脖子上的赤金鑲嵌紅寶石項圈。多么華麗耀眼的項圈,估計價值千金?

想至此白明暖心下又一陣凄迷黯然,原本胸有成竹的氣勢頓時削弱幾分。過去一個月她吃了多少苦唯獨自己清楚,從禮儀步態到言談舉止,再到苦習琴棋書畫,為的就是讓白沐莞驚嘆,讓白沐莞自嘆弗如。可惜真到了今日,自嘆弗如的人還是她自己。她能效仿京城第一美人的氣韻,能苦習京城貴女的儀態,還是輕而易舉被堂妹脖子上的寶石項圈晃瞎了眼。

此時白沐莞忽而抿嘴一笑,笑容甜美無害:“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暖堂姐真如清水芙蓉。”

白明暖自謙地擺手,柔聲細語:“我哪里敢擔莞堂妹贊譽,有妹妹你珠玉在前,我便是蒲柳之姿不堪入目。”

連說話言談也與之前不同。不知是何等高人悉心調教了她?

“大伯母身染時疫,眼下病得厲害,暖堂姐理應守在床前伺候,寸步不離方是孝道。”白沐莞簡單兩句話顯是若有所指。

金氏命懸一線,白明暖姍姍來遲,若非真在屋里受罰不得擅出,那便是不孝。

白明暖哪里敢擔不孝女的名聲,連忙出言辯解:“先前父親不允我出屋半步,今兒聽說母親驟然病情加重,我也顧不得什么才跑出來還望父親恕罪。”

半真半假倒也說得真切,白展淙少不得為女兒遮掩周璇,順著往下說:“罷了,過去的事今后不提。你既然有心來了,趕緊去里頭瞧瞧你母親,只是別靠太近,當心被過了病氣。”

白明暖乖巧答應:“是。”

由白琪沉默地領著妹妹前去金氏的內室不在話下。臨走前白明暖又瞄了緋衣少女身上的項圈一眼,腦海中忽然有了一個好主意。

奔波忙碌一圈的謝九回來了,同路的還有再次被請來的謝大夫和丫鬟竹桃。竹桃被另兩個丫鬟攙著,走路踉踉蹌蹌,一張生得尋常的樣貌慘白嚇人,兩腮異常潮紅,足可見病得不輕。

她身旁兩個丫鬟一松手,沒了力量支撐的竹桃立馬癱軟在地,聳拉著腦袋,氣若游絲:“奴婢見過老爺。”

不等白展淙張口問話,謝九趕忙一一道來:“方才謝大夫已為竹桃看診,她亦得了時疫,只不過病癥時日已長,沒了傳染人的風險,這才斗膽做主將她領來回話。”

一屋子人同時松了口氣,白展淙板著臉孔居高臨下瞪著竹桃,冷聲問道:“你這個該死的賤婢在外頭染了時疫竟然還敢回府,害得夫人臥病在床,快說誰指使你?究竟意欲何為?”

竹桃和春梅等丫鬟不同,她并非從福州跟來的舊人,而是謝九在京城新采買的婢女。白展淙懷疑她的心思不純無可厚非。畢竟她不是伺候金氏的丫鬟,若說無心傳染倒霉的人也該是白明暖,或者春梅等與她同吃同住的丫鬟。

“老爺,奴婢冤枉……奴婢那日上街只為給小姐采買胭脂水粉,并沒刻意與誰接觸過,不知怎么就染了這病。再說奴婢和夫人無冤無仇,何苦賠上性命害夫人呢?”竹桃整個人匍匐在地上,氣喘吁吁地說,“前兩天夫人身邊的人手不夠用,奴婢前去幫忙,替夫人煎藥煨湯。當時奴婢不知自己患了時疫,否則絕不敢接近本就臥病的夫人!求老爺明鑒!”

謝大夫捋了捋胡須,適時張口:“這便講得通了。竹桃雖然侍奉貴府小姐,只要未與病者親密接觸,沒沾染病者的體液,身體康健之人不易被傳染。然而夫人正值病中,身體較為虛弱,自然而然最容易中招。”

白展淙思索片刻,依舊陰沉著面孔,冷然道:“來人,即刻把竹桃攆出府!”

無論如何,總歸是竹桃害了金氏。不過竹桃當真是無心而為嗎?白沐莞眸光閃動,至少她不這么認為。無意中她和王權對視,發現他的眼底同樣掠過疑慮。

“老爺,奴婢死不足惜,奴婢只愿夫人早日康復。”說罷,竹桃重重磕了幾下頭,這才脫力一般任由兩個小廝粗魯地將她拖走。

這個竹桃究竟是誰的人?白沐莞總覺得有些“好戲”即將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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