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白日里吃了不少東西,晚膳時夢寶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倚到羅漢床上看書去了。
《野趣雜談》一共三冊,她已經看到第二冊的結尾了,里面記錄的一些民俗故事頗有趣味,讓她有些欲罷不能。
趙媽媽走進來時就見她倚在床頭,身下的引枕歪在一旁,只靠了一半在背后。
她笑著走了過去,扶著她的手臂將她稍稍拉起,把引枕挪了挪,讓她能夠靠的更舒適。
“以前可沒見您這么喜歡看書,現在倒是不用人催,知道自己拿書本了。”
夢寶正看的津津有味,根本沒注意她說了什么,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隨手又翻過一頁。
趙媽媽偏過頭時正看見那翻過的書頁,無意間瞄見的幾個字讓她一驚,刷的一聲將她手中書卷奪了過來。
“這……這是什么?”
夢寶嚇了一跳,有些不解:“書啊,怎么了?”
“小姐……小姐你……你怎么能看這種書呢!”
書中那直白通俗卻又隱含深意的字眼讓趙媽媽羞紅了臉,只覺得手中似乎拿了什么燙手山芋,恨不能立刻將之扔掉。
“怎么了……不能看嗎?”
夢寶見她一臉焦急而又羞惱的神情,既是不解又是有些擔心。
這書不能看嗎?她覺得很好看啊,最起碼比那些詩集經文什么的好看多了。
“難怪……難怪小姐會說那些個……那些個俚語!原來……原來是看了這些書!這可真是……真是……”
趙媽媽急的都不知說什么好,慌慌亂亂的在屋子里四處亂瞟,最終盯在了一旁的燭火上,伸手就要將那書卷拿去燒了。
夢寶大驚,趕忙奪了回來。
“趙媽媽,你燒我的書做什么?”
“小姐你不能看這樣的書!這哪是一個女子該看的!這……簡直是……簡直是……”
她又是來來回回的說不出話,夢寶也終于有些明白了過來,只怕這書的內容對于這個年代的女子來說是不堪入目的污穢之物,碰不得的。
因為以前的蘇夢寶極其不愛看書,即便曾經被趙媽媽逼迫著每日看上半個時辰,但看的也都是趙媽媽挑選的那些詩集或是女訓女誡,未曾接觸過其他書籍。
夢寶不知道這種書是現在的她不能看的,而趙媽媽之前看著書名也只以為是些普通的游記方志,并未放在心上,此刻發現書的內容,簡直差點兒吐血。
她堅持要將那書拿去燒掉,態度十分堅決,一如曾經逼迫蘇夢寶每日必須讀書寫字一樣,不肯讓步。
夢寶無奈,只能支支吾吾的道:“趙媽媽,不是我不給你,實在是不能給。這書是從世子那里拿來的,燒不得!”
趙媽媽一愣,這才回過了神,同時也松了口氣。
可不是,小姐的書都是她親自整理了帶過來的,里面根本就沒有這本!
她就說嘛,小姐怎么會看這樣的書!原來是世子爺的!
可是……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該看啊!
“那……那奴婢拿回竹溪園去收著!總之您是不能再看了!”
說著就將書又拿了過去。
啊……
夢寶心中輕嘆一聲,剛剛那個故事她還沒看完呢……
趙媽媽可不理會她看沒看完,拿了書轉身就出去了,生怕這書在靜馨苑多留一刻似的。
其實夢寶也不知道這書到底是不是沈南竹的,原先的蘇夢寶向來不愛看書,整理書籍這種事自然都是趙媽媽在做。
后來她生了病,被挪到靜馨苑,趙媽媽又被趕去了莊子上。
這書是她醒來后想通過書籍了解一下周圍情形,讓寶珠去竹溪園的書房取書的時候她隨手拿過來的。
夢寶根本不知道趙媽媽會對這種書有這么大的反應,不然她是絕不會當著她的面看的。
好在她從趙媽媽的神情看出來這書應該不是她的,便順嘴說是沈南竹的,好歹把書保留了下來。不然這書若真是沈南竹的,現在又被她的下人給燒了,那以后被發現了可又是個麻煩事。
她嘆了口氣走到書桌旁,從一摞厚厚的書籍中找出《野趣雜談》第三冊,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在屋子里四下環視了一圈,偷偷將書藏了起來。
壽芳園,老夫人洗漱完畢,在許媽媽的服侍下臥到了床上。
許媽媽轉身去點了安息香,又輕輕吹熄了房間里僅剩的一盞燭火。
“依你看,今日那小丫頭的話有幾分可信?”
黑暗中傳來老夫人沉厚端正的聲音。
許媽媽想了想,輕聲答道:“應該是都可信的,只是這丫頭嘴巧,將原本不好的事情說的好聽了些。”
老夫人哼了一聲:“你也學會油嘴滑舌了。”
許媽媽笑了笑:“什么人在您面前油嘴滑舌都逃不過您的眼睛,奴婢不能,那小丫頭自然更不能,既然如此,奴婢還多那個嘴做什么。”
“……夢寶也是個能干的,這剛多久就讓那兩個丫頭死心塌地的幫她說話了。”老夫人語氣中絲毫沒有責怪之意,反倒有些贊賞。
“您當初選了兩個沒什么背景的丫頭調過去不就是想看看少夫人有沒有這個能力嗎?現在后悔再想把這兩個丫頭拉攏過來,只怕是來不及了。”許媽媽笑著打趣。
老夫人也笑了笑:“我要那兩個丫頭做什么,有你這么一個油嘴滑舌的伺候在身邊都嫌多,再來兩個不得聒噪死。”
“哎呦呦,奴婢可擔不起這油嘴滑舌的罪名,看來以后得少說話了。”
哪回你也沒少說。
老夫人笑著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嘴上卻沒再出聲。
安息香飄飄然飄蕩在房中,室內漸漸又陷入了沉靜,只余綿長而又均勻的呼吸聲。
夢寶不敢再當著趙媽媽的面看雜書,而那些詩集她又看不下去,索性就花更多的時間來練習女紅和廚藝,并時常趁趙媽媽不在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向喜兒鵲兒打聽一些普通百姓之間的趣事。
兩個丫頭只以為她喜歡聽這些事情來打發時間,并未注意到她總是將話題引到那天在西市和多寶街看到的兩家錢莊上。
其實相比而言還是多寶街的那家錢莊更好一些,因為背景強大又實力雄厚,所以把銀子存在錢莊還能有一定的利錢,而西市的那家錢莊是沒有利錢的。
夢寶在心里思量了一番,眉頭幾番皺起又舒展開。
多寶街的錢莊雖好,但那里人來人往的都是高門大戶勛貴世家,自己想把銀子存在那里還不被人發現實在是有點兒難。
西市的錢莊規模雖小,但好歹也算得上穩定,這么多年沒出過什么問題。
自己現在主要是要把這些銀子偷偷地轉移出去,至于利錢……沒有就沒有吧。
她心里默默地做了決定,在紅箋給她梳頭時有意無意的把玩著妝奩中的一支金簪。
那金簪樣式精巧,頂端雕成蝶戲花的模樣,還有兩顆紅寶石鑲嵌其中,熠熠生輝活靈活現。
“小姐今日想戴這支簪子?”紅箋問道。
夢寶點了點頭,還不待紅箋將簪子接過去卻又搖了搖頭。
“算了,太沉了,還是不戴了。”
紅箋笑了笑:“您近來真是越來越不愛打扮了,往常喜歡的頭飾都擱了許久沒動了。這簪子您以前也常戴的,可沒見您嫌沉。”
“許是病了一場吧,現在頭上多戴一點兒東西都覺得脖子難受。”
“呀,莫不是病中時常臥著,傷了脖頸吧?那得把章大夫請來好好看看啊。”紅箋擔憂的道。
“那倒不用,是少戴這些東西就是了。”
“……可是……您自己在這院子里呆著還好說,若要出門或是在府里見客的話,這樣清淡的裝束就不大合適了。”
豪門貴勛之間的往來,得體的衣著打扮即是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是表示對對方的尊重,太過素雅的妝扮難免會讓人覺得不將對方放在心上。
紅箋覺得小姐的病既然好了,以后肯定是要參加宴請出門見人的,所以這些簪子必然還會用到,不愿意戴的話可不是好事。
夢寶似乎也十分苦惱,皺眉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把她拉近自己身側,指著妝奩中的幾支金簪道:“要不然你拿著這幾支我往常常戴的簪子去外面重新打一副?全都制成空心的,這樣戴著就輕多了!”
“啊?小姐你在想什么啊?簪子打成空心的比實心的還費事,做出來的簪子分量雖然輕了,但工錢可一分都不少花,沒準兒還得往里添!多不值當啊……”
“可我就是覺得這些簪子太沉了啊……多戴幾支的話脖子都要被壓斷了……”
紅箋忍不住笑出了聲:“您都戴了這么些年了,可沒見脖子被壓斷過。”
“哎呀我就是不想戴了!你要不幫我打成空心的那就算了,大不了以后我不戴就是了。”
“不是不是,奴婢怎么會不幫您,您是奴婢的主子,又是奴婢的救命恩人,您說什么奴婢都會照做的,奴婢只是覺得……覺得這樣……有點兒虧罷了……”
她越說聲音越低,帶著些惴惴不安。
夢寶心里嘆了口氣,有點兒后悔跟紅箋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了,這丫頭以為她是在責怪她不聽主子的命令呢。
她知道跟她解釋也沒用,索性就挑了妝奩里最沉的幾支金簪給她:“這些你自己看著去辦,樣式新穎精巧的就讓人照著打新的,樣式老了戴不出去的就融了改成別的樣式。”
紅箋點頭應了,將簪子接了過來。
夢寶又將她拉近自己身側,低聲道:“記得別告訴趙媽媽,不然她知道了要斥責我的。”
說完還沖她眨了眨眼。
分享秘密總是能瞬間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紅箋聞言果然又笑了,將剛剛的忐忑拋之腦后,用力的點了點頭,拿了對牌轉身就要走。
“誒。”
夢寶又想起什么,將她叫住。
“告訴工匠所有空心的簪子都別封死了,留個可以打開的活口兒。”
“啊?”
紅箋又是一陣詫異。
“呃……我是覺得……回頭可以放些小香丸之類的進去,這樣身上就不用撲香粉了,應該……挺不錯的……”
她隨口編了個謊話。
紅箋眼中一亮,贊了一聲小姐真是聰明,說完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夢寶拍了拍胸口,還好還好,最后時刻想起了最關鍵的問題,不然簪子拿回來卻什么東西都裝不進去,那她豈不是白費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