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寶大囧,這才想起他換藥時是要將之前附著在腳踝處的藥膏擦凈的。
因為沈南竹不想讓更多人知道他受傷的事,所以她便親自打了水進來。
待要伸手幫他擰帕子時,卻被一只大手輕輕攔住:“我自己來吧,你手上有傷。”
“哦。”夢寶說著就收回了手。
那大手卻又忽然把她拉住,稍稍用力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夢寶心頭一緊,身子本能的抗拒,下意識的要將手抽回去。
沈南竹卻一反常態的沒有松手,反倒又將她的手往前拉了拉,湊到了自己眼前。
“你的傷……”
他眉頭微蹙,眼中寫滿了驚愕,萬年不變的臉難得有了明顯的情緒變化。
夢寶順著他的眼神看去,發現自己昨日被切傷的手指指腹圓潤,肌膚光滑,竟是半點傷痕也沒有。
痊愈了?
痊愈了?
怎么會……怎么……
哐當,銅盆被帶翻,水聲嘩啦,灑了滿屋滿地。
“世子!”
被明令禁止擅自入內的阿蠻站在門外,神情緊張,小腿繃成一條直線,隨時準備在得到允許后沖進去。
剛剛那一聲動靜太大,趙媽媽等人也趕忙走了過來。
“怎么了?怎么了?”
他們急慌慌的問道,抬腳就要踏入內室。
阿蠻伸手攔住,眼神一凜,眾人邁出的腳步便停留在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沒事。”
室內傳來沈南竹醇厚的聲音,語氣與平日無異。
阿蠻松了口氣。沒有聽到夢寶說話的趙媽媽一干人等卻仍舊懸著一顆心。
“世子爺說沒事,你們下去吧。”
她沉聲說道。
趙媽媽猶豫著站了一會兒,卻也無法,只好先退了出去。
房中,夢寶跌坐在地上,旁邊是她剛才猛地抽回手時不慎打翻的銅盆。
痊愈了……自己的手指竟然……痊愈了?
什么時候的事?她竟不知道,或者說壓根兒就沒注意。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異于常人。康復速度比尋常人快一些。但是什么時候快到這種地步了?
她明明記得自己剛開始學女紅時手上不小心被扎了幾個針眼兒,第二天的時候還有痕跡呢。
可現在……一處刀傷,即便并不深。但怎么轉眼就痊愈了……
他會把自己當成怪物吧?這里的所有人都會把自己當成怪物吧?
反常即為妖,更何況是這種迷信鬼神的年代。
夢寶只覺得渾身冰冷,如墜冰窟,看著沈南竹平靜無波的臉像是在看著噬人的獸。顫抖著往后挪動。
她想跑,想逃出去。可是能去哪里呢?還不等跑出這個房門便要被捉住了。
他們會把自己怎么樣?沉塘?炙烤?凌遲?
她顫抖的越發厲害,面皮發白,嘴唇緊咬,幾乎滲出血來。
沈南竹將腿從羅漢床上放了下來。趿上鞋,向她走了幾步。
夢寶嗚咽著向后退去,直到退到床腳才停了下來。坐在地上抱著頭縮成一團,抖如糠篩。
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下來。打濕了衣衫,她咬著嘴唇不敢發出聲音,只是顫抖著縮在床腳。
沈南竹走到她近前停了下來,心中有些以前從未有過的莫名感覺,似乎軟軟的,讓他說話時忍不住比平時更溫柔了幾分。
“別怕。”
他彎腰俯身伸出手去。
這個時候該感到害怕的不是自己嗎?她怎么比自己還害怕?
眼前的女子卻用力的搖了搖頭,仍舊縮在那里,不肯起來,也不肯再抬頭看他。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終放下,直起身來,沒有再說什么,轉身向外走去。
房中安靜下來,只余夢寶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抬起淚眼看了看這空蕩蕩的房間。
走了?沒有人了?
她擦了擦淚,有些茫然的看著這里。
他去哪兒了?是去找人要將自己抓起來嗎?
夢寶心頭一顫,猛地起身拔腿就向外跑去。
“少夫人。”
一條纖長的手臂攔住了她,阿蠻沉聲說道:“世子爺說不能讓您出去,您請回吧。”
夢寶心中大駭,踉蹌著倒退了兩步。
不讓她出去,不讓她出去……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她寧愿和普通人一樣沒有什么特殊的體質,哪怕身體差一點兒她都認了,為什么偏偏是要和正常人不一樣!這該死的不一樣!
阿蠻看著她雙眼紅腫的退回了房中,有些莫名其妙。
房中剛剛到底發生了什么?少夫人竟然哭了?世子爺竟然把少夫人弄哭了?這不應該啊……
不過一想到世子偶爾那沉冷的眼神,把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女人嚇哭似乎也沒什么了。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沈南竹才再度回到了靜馨苑中。
見他進來,夢寶下意識的退后,眼睛瞟向他的身后,看他后面還跟了些什么人。
但進入房中的只有沈南竹,他袖中還攏著什么,似乎是一本書。
夢寶極度緊張的心稍稍放下,深深的吐出一口氣,
沈南竹看了她一眼,見她臉上淚痕已干,臉色雖然仍舊蒼白,卻比剛才鎮定了很多,最起碼沒有縮在地上了。
這丫頭心性倒是不錯,這么一會兒就冷靜下來了。
他走到書桌后坐下,對她伸了伸手:“來。”
夢寶站在原地沒動,眼神慌亂不敢直視他,想了許久才說道:“你若是覺得我不正常的話……那休了我好了。我保證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保證離你遠遠的離你身邊的人也遠遠的。我離開北安,離開盛安國也行!這對你來說不是什么大事,你就當是……當是發發善心。繞我一命……”
她越說聲音越小,能夠看出身子仍舊有些顫抖,卻握著拳極力穩住自己說話的聲音。
沈南竹心中失笑,她怎么總覺得別人要要她的命?剛剛面對阿蠻時也是如此。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是什么東西又或者什么事情讓她心里如此不安?似乎不僅僅因為那迅速愈合的傷口。
“說什么傻話,”他伸著手繼續說道:“來。”
夢寶哪里肯過去,用力地搖著頭站在原地。
“過來。”
比剛才多了一個字,雖然聽著仍是溫和的語氣。卻讓人知道言語中的不容置疑。
夢寶只覺得身體僵硬。心里雖然極度的不愿,到底還是艱難的挪了過去。
“你看。”
沈南竹指著桌上的書說道。
夢寶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沈南竹嘆了口氣。伸手拉她。
她本能的后退躲避,他手上卻用了力,不容她后退,往自己身邊一拽。
“啊!”
夢寶一聲低呼。跌坐在他腿上,當即如同坐在了刺猬身上一般。猛的就要竄起來。
沈南竹原本只是想將她拉近些,不妨她掙脫的力道太大,自己便也加大了力道,這才不小心將她拉到了懷里。
他神情微怔。一失神險些又讓她逃了,趕忙攬住她的腰身將她牢牢地禁錮住,指著書上的內容道:“你看這里。你看。”
夢寶哪里顧得上看書,一味的掙扎著要離開。身體又開始克制不住的顫抖。
“……銅縣吳氏,受刀斧之傷,創口尺余長,寸余深,三日痊愈……”
男子特有的溫厚聲音響起,逐字逐句的念著書卷上的文字。
“逢天神庇佑,得此異人之能,不懼風雨傷痛,享康健福澤……”
不知是受了這內容的影響,還是那聲音沉靜無波讓人心安,夢寶漸漸安靜了下來。
她停止了顫抖,稍稍抬起頭,看向桌山擺放著的書籍。
“這是前朝的一本方志,記載的就是一位與你身體相似的異人。他受的傷比你重許多,不過三日也就痊愈了,這樣算來的話你手上那傷口隔日痊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無需太過在意。即便是現在,這種情況在軍中也是有的,我聽方大將軍說,他手下一員小將身體康復的就極快,和別人受的同樣的傷,人家要養上個把月才能好,他卻十天八天就好的差不多了。雖然不像你這樣快,不過總也是差不多的。”
夢寶聽著他的話,身子稍稍前傾,手指在書上一個字一個字的劃過,確認上面記載的確實是沈南竹所說的無疑。
章大夫也曾跟她說過,她這種情況并不是史無前例,書上曾有過記載,難道章大夫所說的那本書就是這本?難道這樣詭異的情況在這個世界并不是多么稀罕,所以也不至于完全無法接受?
沈南竹感覺到她不再顫抖,握在她腰上的手輕輕拍了拍:“不怕了?”
夢寶不知道說什么,一時無語。
“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
“啊?”
“你什么時候開始痊愈的這樣快的?如果是自幼如此的話你不會自己都沒察覺,也不會像剛剛那樣害怕。”
“……就是……上次病好了以后……”
她囁嚅道。
面對這個原本就讓她有壓迫感,現在又發現了她與常人有異的人,她仍舊忐忑緊張,還帶著些畏懼。
沈南竹想了想,又問道:“都有誰知道?”
“只有你,沒別人了。以前章大夫給我把脈的時候倒是發覺過我在脈象上康復的比尋常人快些,不過那時候也沒快的像現在這樣。如果不是……不是昨天受傷的話,我自己都還不知道……”
他點了點頭:“以后小心些盡量不要受傷,也不要將此事再告訴別人,你自己知道就好。”
“為什么?”
她下意識的問道。
沈南竹將書翻過一頁,指了書上的一行字:時人杜仲,醉心毒物,知吳氏之異聞,拘之,于其身試萬毒,吳氏不堪其苦,縱康健異于常人,終數毒并發,潰爛而亡,尸身不得辨認。
夢寶打了個哆嗦,放在書邊的手猛地縮了回來。
前一頁還記載著這人福澤深厚,后一頁就是不得善終,這到底是天神庇佑還是催命符咒?
沈南竹安撫的在她腰際輕輕拍了拍:“所以,不要告訴別人,知道嗎?雖然這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但若是讓有心人利用了就不好了。”
夢寶有些僵硬的點了點頭,心里哪還不知道這事的輕重。
沈南竹見哄住了她,稍稍放心。
這件事的確是不能輕易告訴別人,那書不過是一本前朝方志,年代久遠不說,且所載內容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就算是真的現在也無從考證了。而他所說的那個小將,也不過是身體比尋常人好一些,哪里能和她這種隔日痊愈的情況相比。
不過看這丫頭驚慌成這樣,若是不如此安撫一番的話,怕是要寢食難安以為別人都把她當做怪物了。
也虧在自己曾經看過這本書,還曾聽過類似的軼聞,若非如此,一時半刻怕是也難以接受的。
但并不是誰都能夠坦然的面對這種異常,所以這件事還是不告訴旁人的好,別的不說,祖母那里知道了怕是就要嚇一大跳,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可禁不住這樣的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