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彩平安瓶……
沈玉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博古架,果然見到一只以前從未見過的平安瓶擺在那里。
聽說大嫂昨日給姨娘送去了一只平安瓶,應該就是這只吧,難怪沈玉蓉今日會突然這么大方的請她來喝茶。
攏在袖子中的手暗暗緊了緊,面上卻是不顯,她順著沈玉蓉的話接了下去:“這平安瓶上的圖樣新穎,想來是龍泉窯新出的東西吧?姐姐真是好福氣,總能用到最新最好的東西。”
沈玉蓉得意的笑了笑:“我是咱們府里的長房嫡女,有什么最好最新的東西當然都緊著我。不過說起來這次還要謝謝你的姨娘呢,這平安瓶其實并不是龍泉窯的,而是凌安窯送來孝敬祖母,祖母又給了大嫂的。”
“大嫂得了許多好東西,就送了你姨娘一件,但她一個姨娘房里擺著這樣好的東西實在是不合規矩,母親就做主收回來了。我看著喜歡,就要來擺到了自己屋子里。你瞧怎么樣?是不是擺在我房里比擺在你姨娘房里更好看?”
她挑釁的揚著下巴,字字句句都在強調自己的身份高貴和沈玉靑以及她的生母的卑微。
沈玉靑面色果然有些蒼白,咬了咬唇道:“我許久沒有去看過姨娘了,不知這平安瓶擺在她房里到底是什么樣子,不過擺在姐姐這里確實是很好看的……”
“那是自然,這樣的好東西,本就該身份尊貴的人享用,不然放在那身份不對等的地方,就是明珠蒙塵。再好也看不出價值了,反倒是浪費。”
“好在你姨娘是個有自知之明的,母親一開口她就主動拿出來了。你放心,我已經讓母親送了別的東西給她,總也不會虧待了她。”
“多謝六姐姐。”沈玉靑看著博古架上的各式擺件器具,眼中有些自卑又有些艷羨。
“那青花花鳥紋的美人觚以前也從未見過,想來是大嫂特地送給六姐姐的吧?六姐姐就是好福氣。這樣好的東西一次就能得好幾件。我卻是連見也沒怎么見過呢。”
沈玉蓉聞言臉色頓時一僵,高昂的脖頸也有些僵硬,卻倔強的不肯低下:“以我的身份。這樣的東西自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沈玉靑微微垂眸,似乎是在暗自傷神,喃喃道:“真是羨慕姐姐和大嫂,你們身份尊貴。想要什么好的沒有,就是親事上也比我們這些庶女好上許多。就像大嫂。雖只是個三流世家的嫡女,但到底是嫁入了我們定南侯府,又備受大哥和祖母的寵愛,像皎月絲那般珍貴的東西也唾手可得。”
“姐姐你就更不必說。本就是府里的嫡女,聽說母親還答應了等回頭云霓坊再有皎月絲的時候給你也制一身衣裳。至于親事更是挑花了眼,聽說母親對許多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兒都不甚滿意。一心想……”
“夠了!”
沈玉蓉忽然將茶杯往桌上一磕:“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動不動將親事掛在嘴邊像什么樣子!這是你能提的嗎!沒教養!”
沈玉靑臉色刷的一白。緊緊地咬了咬唇,許久才道:“我……我是看這里只有我們姐妹兩人,所以才說些心里話的,六姐姐你別生氣,我不說了就是了。”
她蒼白的臉色和卑微的神態讓沈玉蓉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擺了擺手道:“行了,你回去吧,以后這種話萬不可在人前提!不知道的還當你我是多愁嫁呢!”
“是。”
沈玉靑應了一聲,臨走前又期期艾艾的問道:“我想去看看姨娘,不知六姐姐能不能幫忙給母親說一聲,看母親能否同意……”
“去吧去吧,”沈玉蓉不耐的揮了揮手:“誰愛管你們母女的事啊。”
沈玉靑施禮退了下去,遠離了梧桐苑后跟在身邊的翠屏再忍不住出聲道:“六小姐真是欺人太甚!說是請您過去喝茶,從頭到尾一口水都沒見著!這分明是特地把您叫過去顯擺她的新玩意兒去了!”
“所以呢?明知如此還特地說出來再強調給自己聽嗎?”沈玉靑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翠屏縮了縮脖子,委屈道:“奴婢這不是替小姐覺得委屈嗎……”
“委屈?為什么委屈?還不是自己身份地位不夠。既然知道如此,就該認清現實。”
認清現實,然后,想辦法,打破現實!
“六小姐以前和您不也是一樣的嗎,要不是大夫人被扶正了,又怎么會有今天的地位,還不是跟您一樣是個庶女。”
翠屏說到最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伸自己的嘴:“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
沈玉靑出言阻止。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就算是,你說的本也沒錯。”
“小姐……”翠屏委屈的撅了撅嘴。
“走吧,回卿柳閣拿些點心,我們去看姨娘。”
見她沒把自己說的話放在心上,翠屏這才放下了心,笑道:“還好今日也不算白來,最起碼能去看看姨娘。”
定南侯府十分講究嫡庶尊卑,庶子庶女只有在規定的日子才能去探望姨娘。
自從李氏扶正以后,沈南錚和沈玉蓉一躍成為嫡子嫡女,長房就只剩沈玉靑一個庶女了。
不知是為了顯示自己身為正室的權威,還是為了擺脫曾經作為姨娘的卑微,李氏對這方面的要求更加嚴苛了,若非她同意,是不允許沈玉靑去探望莫姨娘的。
當然,如果是她的女兒沈玉蓉做主同意了的話,她也不會說什么。
“說來今日也真是奇怪,六小姐剛剛明明心情很不好,竟還同意了讓您去看莫姨娘呢。”
翠屏碎碎叨叨的念著。
沈玉靑唇邊掛著一抹冷笑:“她當然會同意,就算我不提她也會好心的提醒我去。”
“啊?為什么啊?”
“我不去怎么能知道那平安瓶原來是擺在姨娘房中的什么地方?我不去怎么才能體會到她所說的擺在她房里比擺在姨娘房里更好看?我不去她怎么能二次羞辱我,甚至羞辱姨娘?”
翠屏聽愣了。半晌才怔怔道:“那……那小姐為什么還要去啊?大不了……大不了我們裝病唄……”
“為什么不去?我好不容易才能見姨娘一回,就因為不想遂了她的意就放棄嗎?”
“不……不是……我是說……”
翠屏不知如何解釋,只得哀哀的嘆了口氣。
“小姐真不容易,姨娘也不容易。難得少夫人是個大方的,送了樣好東西過來,竟還被大夫人和六小姐奪去了……”
“嗤……”沈玉靑嗤笑一聲。
大方?若不是為了打大夫人的臉,她會記得自己的姨娘?
姨娘本本分分的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呆著。卻因為他們之間的爭斗而受到無妄之災。這到底是恩賜還是踐踏!真是可笑!
翠屏聽她一聲嗤笑,剛想問她在笑什么,卻忽然想起另一樁事。忍不住低呼出聲:“哎呀,昨日咱們長房這邊兒只有莫姨娘得了少夫人送的一件瓷器,其他人都沒有,這事兒就算旁人不知道。咱們長房的人卻都是清楚的。小姐您剛剛問六小姐那美人觚是不是也是少夫人送的,六小姐回過神會不會發覺您是……您是故意惹她生氣的?”
她后面說的極其小聲。幾不可聞。
沈玉靑唇邊冷笑更甚,素來柔和的眼神此時卻閃著難掩的寒意:“不會,因為她蠢!”
兩刻鐘后,當她來到詠竹苑的西跨院時。一個小小的人影已經出現在了這里,正跟莫姨娘說著什么。
“……我不小心打碎了自己房里一只梅瓶,又聽說大嫂得了不少新瓷器。就黏著母親讓她幫我討要一兩件來。誰知母親去的時候大嫂那里已經沒有了,母親沒辦法。才把您這兒的那件要了去送給我。”
“我拿到后喜歡得不得了,卻不知道是從您這兒得去的。后來知道了,覺得不妥,便想還給您。剛巧這時候大嫂給母親送去了一只類似的瓶子,只不過是龍泉窯的。母親知道我喜歡原來的那只,就讓我把這只新的給您帶來,作為補償。”
“您別生氣,母親實在是被我纏的緊了,并不是有意要拿走您的東西的。”
小小的孩童一板一眼的說著這些話,神情還有些拘謹。
莫姨娘淺笑著福了福身子:“十四少爺說的哪里的話,那平安瓶本就是我自己拿去給大夫人的,與十四少爺何干,您無需自責。還有這龍泉窯的瓶子您也拿回去吧,我這里用不上的。”
“這是母親和我的一番心意,莫姨娘您就收下吧,不然我會以為您在生氣的。”
莫姨娘見他這樣說,不好再推辭,這才讓人將瓶子收下了。
沈南錚見瓶子送了出去,松了口氣,起身告辭。
沈玉靑站在門口,兩人視線相迎,一個恬然微笑,一個神情尷尬,相互打過招呼見了禮,一個準備進門,一個準備出門。
沈玉蓉就是這個時候匆匆闖了進來,看到沈南錚的時候面上神色一沉。
她讓人盯著西跨院的動靜,想看看沈玉靑是怎么在這里和莫姨娘一起委屈落淚的,結果還沒等來沈玉靑的消息,就先聽說自己的好弟弟帶著從大嫂那里討來的東西送來給莫姨娘了,真是吃里扒外!
她恨恨的瞪了沈南錚一眼,越過他向內走去,二話不說伸手就將桌上的平安瓶揮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