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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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嶄立時皺眉,太皇太后斥道:“好端端的發什么瘋!你已為人婦竟說出這等悖逆之語,簡直不知羞恥!”

承和滿不在乎地說道:“皇祖母莫惱,我已稟明皇上即將休夫,皇上也允了,眼下不過是提前安排我日后的去向而已。”

崔嶄冷硬地說道:“承和殿下日后的去向絕不可能與我相關,望殿下慎言!”

承和也不惱,笑道:“等圣旨一下,由不得你不愿意呢崔將軍,你是忠君愛國之人,不可能違抗圣旨的對吧?”她看向寧懷瑛,“懷瑛郡主眼光不錯,但崔將軍是本宮的人,你動不得。”

寧懷瑛絲毫不示弱,帶著點冷笑說道:“殿下若真得了皇上允準便也不用來此示威了,何況聽聞皇上想將另一位長公主許給崔將軍,并不是殿下你呢。”

承和哼聲道:“本宮要得到的東西,還沒有沒得到過!你馬上出宮,不要再出現在崔將軍面前!”

太皇太后惱道:“放肆!你當哀家已經死了嗎?!懷瑛是哀家請進宮的,你敢驅趕于她?”說罷吩咐宮人,“來人,馬上把這放肆的東西給哀家轟出去!”

宮人們立即上前圍住承和要將她轟出去,卻也不敢真的傷她,只是逼迫她往外走。承和本意也不過是來警醒眾人,此時知趣地往外退去,只是邊退邊對寧懷瑛又喊了一句:“寧懷瑛,你只要敢與崔嶄在一起,本宮就讓你淳郡王府上下不寧!包括你弟弟寧懷驍!本宮能讓他死在北邊尸骨無存!”

“狂妄至極!”崔嶄驀地站起怒視承和,“北部將士豈容你信口編排生死?!你若敢對將士們行所謂公主特權令他們無辜枉死,我崔嶄定親手斬你于刀下!絕無虛言!”

承和被他的氣勢所驚,反應過來后聲音都穩不住:“你、你竟敢對本宮說這種話?本宮、本宮豈是你能隨意——”

“你大可試試。”崔嶄凝眸怒目,令承和不寒而栗,驚疑不定地看了崔嶄一陣,轉身倉惶離去。

太皇太后見她離去,忿忿道:“真是驕縱得過了頭!好好的宴席全被她毀了!”

寧懷瑛安撫太皇太后,又走到崔嶄面前誠摯說道:“多謝崔將軍回護,懷瑛感激不盡!”

崔嶄看她一眼,冷肅道:“不是為你。”說罷對太皇太后行禮,“臣深感不適,還望太皇太后允臣先行告退。”

太皇太后自是不好再挽留,點頭道:“去吧,記得拿著太醫的方子按時服藥!”

“是,多謝太皇太后。”崔嶄行禮,看向唐芷漩與言霽川,“唐院卿、小公爺,先前所議之事還未完,還請一同參詳。”

唐芷漩與言霽川立即起身向太皇太后行禮告退,太皇太后更是沒了挽留的心,隨意讓他們退下。只是寧懷瑛一直看著崔嶄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太皇太后見她如此更是心煩意亂,與桂嬤嬤對了個眼神,皆是搖頭。

寧祥宮與宮門頗有些距離,唐芷漩吩咐宮人去備抬輦,崔嶄表示不用,但唐芷漩堅持。不多時宮人們抬輦而來,崔嶄在唐芷漩的堅持下坐上抬輦,想說些什么卻又因人多而不便開口。言霽川在一旁嘆道:“太皇太后宮里最好吃的湯羹我還沒吃上哪!”

崔嶄與唐芷漩都沒接話,唐芷漩的聲音有些低回,問道:“崔尚書的腿疾……近來經常感到不適嗎?”

崔嶄能看出來抬輦的四個宮人都豎著耳朵等他答復,只得說道:“確有幾次,不過從前也是疼慣了的,唐大人不必憂心。”說完卻見唐芷漩微微低了低頭,似是更為憂心,又聽她問道:“腿疾是因北部戰事愈發嚴重了嗎?”

崔嶄想讓這抬輦落下,好好跟唐芷漩解釋此事,不料言霽川率先長長地嘆了一氣,說道:“可不就是在北部累的嗎?腿還沒全好呢全副武裝策馬奔襲二十里也不歇一下,在馬背上閃轉騰挪對付敵軍,那誰能不——”

“霽川!”崔嶄打斷他,目光卻一直追隨著唐芷漩,“唐大人莫聽小公爺的,他說話總是有些夸大其詞……”還未說完就見唐芷漩搶先幾步走出宮門,召來侍衛吩咐了幾句,待崔嶄從抬輦上下來,已有一頂軟轎靠近,停在他面前。唐芷漩指著軟轎讓崔嶄進去,言霽川在邊上笑著幫腔:“快上轎吧崔將軍,別讓腿疼得更厲害了,那我可是好心疼啊。”

崔嶄實是不能接受在喜歡的人面前坐軟轎而讓她在旁走路,揮手讓抬軟轎的人退下,對唐芷漩說道:“此時我感覺尚可,多謝唐大人。”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唐芷漩雖仍是擔憂卻不好在其他人面前駁崔嶄的面子,又有那么多侍衛看著,只得隨著崔嶄一同步行離開。

言霽川遠遠地跟在他倆后面,其實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想著能讓他倆多說會話便好,免得云入畫突然不知從哪兒就冒出來,見他倆單獨在一處又要發瘋。

唐芷漩與崔嶄并肩走了一陣便停了步,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應當不是你買通了太醫對嗎?即便要拒婚也無法知道會是哪位太醫前來應診。你的腿到底如何了?”

“你擔心我,我很高興。”崔嶄溫厚地笑著看唐芷漩,“進宮前我服了些藥丸,你別誤會,不是故意要讓自己難受的藥,是本就要服用的舒經活血之藥,只不過藥性有些剛猛,服用后的一個時辰內會有些氣血翻涌,所以太醫才會診出那樣的結果。”

唐芷漩聽完稍稍安心,察覺他這話里的意思像是說為了應對太皇太后安排的婚事,他在進宮前特意服用了藥丸?不免還是有些憂心地問道:“那你的腿疾到底好了沒有?”

崔嶄點頭,點了一半又微微歪頭看她,露出些罕有的逗趣淺笑,說道:“若是沒好,你待如何?”

“沒好就該好好養著好好讓醫官診治!”唐芷漩忽地大聲,似是生氣了,“段神醫說過你帶傷策馬疾馳!即便他不多言,我也肯定這事絕不止一次!”她直直瞪著他的雙眼,“你如今這副模樣回京,知道多少人盯著你又有多少人想將你拉下高位推入深淵嗎?你在太皇太后面前以腿疾拒婚,知不知道多少人會因此上奏讓你再也不能去前線?皇上本就要斷了你的征戰之路,你如今還自陳腿疾復發?還說什么有夢行癥差點殺人?!”

崔嶄定定地望著唐芷漩,凝視著她那雙盛滿了對他的擔憂的雙眸,已有些遏制不住自己想將眼前人擁入懷中的沖動!可唐芷漩接下來的話令他如墜冰窟——

“懷瑛郡主的家世、人品、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若成為你的妻子定是你極大的助力,何況以懷瑛郡主的眼光和品性,你以為用腿疾就能讓她退卻嗎?她對你的欣賞和崇敬之意,早在你尚未返京就已宣揚得人盡皆知,她還曾在你閉門不出的三年里來府中探望,雖然你根本不見……”唐芷漩的聲音愈發冷硬,“太皇太后為你打算的定是最好的,有淳郡王府的助力,就連皇上也要忌憚三分,你想重回前線亦會比眼下容易許多,你還有很多治理邊關的良策沒有施展,你需要懷瑛郡主!你跟她——”

“別說了!”崔嶄急促地打斷,他那本已經微微抬起的雙手墜了下去,緊攥成拳。他對唐芷漩說話的語氣從未有過這三個字這般嚴肅凝厲,卻又帶著粘稠而難言的陰潮濕寒,一如崔嶄此時心口的感受。

唐芷漩看著他,怎會不明白他這三個字的分量?可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繼續說道:“拒絕了懷瑛,還會有秀瑛清瑛,總會有位世家貴女成為你的妻,腿疾之后你打算用什么拒絕?辭官自降身份好讓自己無法匹配那些貴女嗎?既然總要被指婚,何不就應了懷瑛郡主這最好的人選?”

她的語調比方才更為冷硬,甚至還帶著咄咄逼人,只是連她自己也沒聽出來這其中蘊含多少沒能出口的慌亂與急切,還有簇簇縷縷的嫉妒和不甘。她想說的話明明不是這些,可是說著說著就變成了這些!

是因為前往寧祥宮的路上,桂嬤嬤親自來迎她,對她的一番委婉提點嗎?是因為被云入畫那差點割喉的一劍嗎?是因為不知多少人在等著看她與崔嶄的行差踏錯嗎?

還是因為,她明知“一入孤芳閣,余生皆落索”,卻還是滋生了不該有的念頭?又因為這些念頭根本不可能有生發成參天大樹的一天、只能如同煮過的種子那般深埋心底,永不可發芽?

煮過的種子。

唐芷漩心中暗想——那確實是用自己的心湖之水煮過的,渾熱地煮透了,再不能發芽,更不能生根。

她在亂發什么怒火?分明是她自己無能,分明是她自己選擇踏入孤芳閣!

心思紛亂之際不知要再說些什么,只覺自己已經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唐芷漩暗自穩住心神,語氣轉為淡肅地說道:“是我僭越了,還望崔尚書海涵。”

崔嶄一把握住唐芷漩的手腕拉向自己,唐芷漩與他近了半步,他眸中的自己清晰可見。崔嶄的語氣沉郁著惱意:“讓我娶寧懷瑛?你是這個意思嗎?”

唐芷漩咬了咬牙,點頭道:“是。”

崔嶄握著她的手更為用力,凝盯著她的雙眸問道:“果真嗎?是你的真心話?”

唐芷漩想掙脫被崔嶄握住的手卻掙不出來,帶著郁憤地硬聲說道:“是!”她的手又掙動起來,“放開!”

崔嶄才驚覺自己握住她太過用力,連忙松了手,下意識就想去為她揉一揉手腕,卻被她避開,但卻瞥見她偏開的雙目中似乎隱有淚意,崔嶄心中大驚,連忙說道:“我不該這般對你!我、我聽你說那些話實在是……其實我一直——”

“我不想聽!”唐芷漩語調中的慌亂掩都掩不住,握著自己那只被崔嶄緊鉗過的手腕,看了崔嶄一眼又連忙偏開目光,氣急敗壞地命令道,“你不準說!”說罷轉頭就跑,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崔嶄抬腿就要追,身后傳來言霽川的聲音:“別追了!”

言霽川幾步來到崔嶄身邊,低聲道:“云入畫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