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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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芷漩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崔嶄,瞪大的雙眼滿滿寫著“你為何會來此”?!

崔嶄抬手在唇間比了個“噓”,眼神安慰著唐芷漩,輕聲說道:“別怕,我帶你走。”

唐芷漩搖頭,邊低聲說話邊推他:“快走,是翻窗進來的嗎?你快走!”

崔嶄停步,剛要說話,就聽外間皇上又說道:“芷漩,若不是那時你直接就要做武庫司郎中,就這么入了孤芳閣,其實朕已經想好你要求和離之后,朕就納你入宮為妃,很快你就會有與朕的孩子,那一定像你這般聰慧,若他可堪大用,朕將他立為太子也并非絕無可能……”皇上惋惜地嘆氣,“你說,若你不那么倔強,不那么心高氣傲,如今早已貴為慧妃,甚至是慧貴妃了!你啊,就是太清高,總要為自己為女子博個名聲,你好好當朕的貴妃也能博取好名聲,對你來說有何難處?”

崔嶄聽到皇上叫唐芷漩的名字就很是不悅,后面又聽到這些冒犯之語,眉頭皺得更緊,牽了唐芷漩的手就往窗戶那邊走去,卻又聽到皇上說道:“你與崔嵬婚后也沒生出一兒半女,朕也不嫌棄你,真生不出皇子也沒什么,就改名換姓留在宮中,有朕在,孤芳閣要殺你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芷漩,今夜朕與你成好事,明日就冊封你為慧妃!”

崔嶄眼風一凜,回身拔刀在手,緊盯著內室的門,想著皇上若敢入內用強,他無論冒什么風險也要護好芷漩!但唐芷漩見他如此吃了一驚,連忙按住他握刀的手臂,低聲道:“別!這刀一亮你就什么都沒了!不可因這種事折損性命!不值得!”

崔嶄看向她,眸中激蕩著柔情,沉聲道:“保護自己喜歡的女子,折損什么都值得。”

唐芷漩被這句話一震,頭一次定定地凝視著崔嶄,根本移不開眼睛。皇上又在外間說道:“朕聽說你并沒有沐浴梳洗,還在置氣?朕今夜是定要與你顛鸞倒鳳的,你若還要準備一番就趁現在,朕是不會走的。”

崔嶄聽得這些污言穢語,手中的刀握得更緊,邁步走向內室門,隨時準備將進入的皇帝直接手刃!唐芷漩連忙大力拉住他,將他攔堵在從外間入內看不到的地方,幾乎是命令般地說道:“不準去!我能應對!他若是敢動我我也不會客氣!但你不能去!”

外間的門響起推開的聲音,皇上說道:“芷漩,朕來了。”

崔嶄手中的刀一緊,將唐芷漩拉著護在身后就要走出去。唐芷漩眼看攔不住崔嶄,急得摟住他的脖頸,踮腳就吻上了他的唇。

蜻蜓點水的一吻,已讓崔嶄定在原地動也不能動。他怔了三個瞬息才回神似的,就見眼前的唐芷漩臉飛紅云,在他眼中燦若朝霞,分外動人。唐芷漩也因這突然的一吻而氣息有些不穩,但還是強自鎮定地看著崔振,輕聲道:“你在這待著,我向你保證我能應付,行嗎?”

崔嶄張了張口還想再說,唐芷漩貼近他耳畔說道:“你好好待在這里的話,待我應付完,再、再……一次。”

中間“親你”兩個字細如蚊吶,但崔嶄完全聽懂了,乍驚乍喜閃耀在他眸中,千言萬語沖上喉間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只是攥住了唐芷漩的手,緊緊攥住后又緊緊按在懷里。

唐芷漩的臉似是更紅了些,但皇上在外又叫了她一聲,她連忙輕輕拍了拍崔嶄的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轉身向外走去。

唐芷漩走出來看見皇上,也不行禮,只冷冷看著他。皇上涼淡地笑了笑,說道:“禮數都不記得了?覺得朕不會治你的罪?”

唐芷漩凜然道:“悖倫之帝,要禮數何用?”

皇上不怒反笑:“你這般性子倒是有趣,朕的后宮里確實也沒有你這樣的,罷了,朕不與你計較,”他靠近唐芷漩,眼神黏連在她身上,“朕知道你身上有機關,是朕找人給你卸了還是你自己動手?別惹朕生氣,知道嗎?”

唐芷漩后退兩步,說道:“皇上非要得到我不可嗎?”

皇上陰冷地看著她,說道:“非要不可。”皇上挑釁地掃了她一眼,“怎么,要以死相逼嗎?”

唐芷漩:“皇上應知我擅造武器甲衣,平日里新想出來的法子都會記錄在冊,放置于一寬匣內,再將寬匣置于一隱秘處。因為知曉我會此技法的人不算少,北齊也曾派人暗中盜取,不得不防。再加上我入朝為官后總有傅堂之流欲置我于死地,也得防著這類人盜去后與敵國謀利而害我大景。”

皇上不耐煩道:“想說什么?”

唐芷漩:“寬匣之所在,我告訴了三個人,并且告知他們,若三天都尋不到我,可將這寬匣取出,送往他們認為該送去的人手里。”她鎮定又冷肅地凝視著皇上,“這三個人,一人在傅堂門下,一人與北齊有關聯,一人與西境常來常往。依皇上看,他們三人誰會最先發現尋不到我,而又會是誰最先取出那寬匣呢?”

皇上雙眼微瞇:“你威脅朕?!”他逼近唐芷漩,陰惻惻地似笑非笑,“三天足夠你我快活了,芷漩。”

內室的崔嶄握緊了刀,緊盯著皇上。

唐芷漩心中緊張,但面上依然鎮定,說道:“沒有三天。若是傅堂先得到寬匣,只怕會立即入宮面圣與皇上‘商談’他是否應該再獲晉封吧?而且應當會帶兵圍宮。”

皇上惱道:“他哪來的兵!唬朕么?!”

唐芷漩:“有了這寬匣,朝中那些一直觀望搖擺的大臣,皇上認為誰會最先給傅堂一些兵權呢?”

皇上知道唐芷漩所言非虛,但卻因她言語間將那寬匣說得如此重要而很是不滿!當下斥道:“朕的大景難道會因為你一個寬匣就危機四起嗎?”

唐芷漩走到一旁坐下,故作閑適鎮定地說道:“皇上盡可不信,也能折辱于我,但我亦能在皇上靠近時自戕,”她用一根手指彈了彈自己臂上的機關,“皇上能找人卸一個,兩個,有信心能卸去所有的嗎?”她冷寂地盯視著皇上,“若皇上欺辱我過甚,我不能保證不傷到皇上。”

一番話說的平靜又決絕,皇上能聽出來這是已抱了死志。皇上躁郁地盯著唐芷漩看了良久,忽而一笑,狠戾地說道:“朕看你這女人慣會耍詐,你以為這樣嚇唬朕,朕就會放過你?”皇上冷笑,“這含芷殿內外只剩你與朕,今夜無論如何,你都會是朕的女人。”

唐芷漩攥緊了拳,袖箭蓄勢待發,而崔嶄也向前了兩步,刀鋒的寒光已映在皇上的側臉。唐芷漩眼看著皇上對自己伸出了手,但袖箭還未出,刀刃也未到皇上脖頸,就見皇上忽地往前一撲,唐芷漩立即躲開,他直撲在了椅子上,磕到了鼻子,痛得叫喊起來!

云入畫站在皇上身后,明顯是她從后面踹了皇上一腳!

唐芷漩驚喜地看著云入畫:“入畫!”

云入畫瞥了她一眼,看向憤而起身的皇上,聽著皇上捂著流血的鼻子怒道:“你瘋了!竟敢踹朕!來人!誅九族!把這女人給朕誅九族!”

“我的九族,就只剩我一人,”云入畫冷肅地看著皇上,“你急什么?”她面露鄙夷,“剛才打算做什么?欺辱我孤芳閣女子?”

皇上的鼻子還在滲血,暴跳如雷地罵道:“混賬!孤芳閣是什么東西竟敢對朕動手?!你們孤芳閣本就不該存在于世!牝雞司晨天理不容!朕、朕要將你們全殺了!把你們孤芳閣徹底裁撤!”

唐芷漩心下微驚,想著要如何應對才能保住孤芳閣,云入畫卻絲毫不懼,臉龐上的鄙夷更重,說道:“孤芳閣屹立至今,難道是依附于你這皇帝之威?先皇與先大長公主所創之閣,裁撤便是違逆悖上,你這皇位本就搖搖欲墜,還敢施行此事?”她冷冷地笑了笑,“你現在就下旨,我立即接旨,你敢嗎?”

唐芷漩沒想到云入畫在皇上面前說話毫無顧忌,卻也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果然皇上氣得更厲害,卻無法立即下旨,氣得手都微微發抖,指著云入畫又指向唐芷漩,說道:“你們、你們全都會威脅朕!誰給你們的膽子!口口聲聲忠君愛國,其實都是些奸悋小人!”

唐芷漩惱道:“阿諛奉承、一切皆隨皇上心意者才是忠臣嗎?皇上不顧禮法、倫常將臣困于深宮,此等行徑還要臣遵從?臣縱然威脅皇上,亦是阻攔皇上陷入萬劫不復之深淵、不令皇上成為昏君!”

崔嶄聽聞此言便想踏步而出一同勸誡,但被唐芷漩一眼瞪了回去,唐芷漩看了一眼云入畫,她背對著內室,應當沒有看見崔嶄。皇上對唐芷漩的話充耳不聞,一把抹去臉上的血,冷意森嚴地說道:“昏君又如何?昏君也是你們的君!還一副正義之士的模樣!裝腔作勢!惡心!”他指著云入畫怒斥,“馬上滾出去!你不想在大景各地任職的孤芳閣女子全都被罷用,就馬上滾!”

云入畫仍然不為所動,說道:“我既然來找她,就不可能退,該退出去的,是你。”

皇上對著外面大吼:“來人!來人!都死了嗎!”

云入畫:“你為了行茍且之事讓宮人們退得遠遠的,現在能叫來誰?”她的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已經不耐煩,“馬上出去,若敢報復唐芷漩或是孤芳閣,我的劍會找你說話!”

皇上對著云入畫揚起手,看著是要打她的樣子,但云入畫動也沒動地只是盯著他,那凌厲的氣勢就令皇上揚起的手沒能落下,尷尬地停在半空頓了頓又忿忿放下,怒氣沖沖地向外走去,但走到門邊又回身惡狠狠地對云入畫說道:“你不過是仗著朕不敢動夙大人,但夙大人總會死,到那日你還有何依傍?朕就算要踏平孤芳閣、要將孤芳閣所有人都殺而后快,你又能如何!”

云入畫嗤笑道:“夙大人身體康健,還有數十年可活,再說你的暗軍都暗殺不死她老人家,你還能指望什么?夙大人顧念大景平寧才不與你計較,你還以為是你這皇帝做得還不錯所以沒有激怒她老人家嗎?”她一手指向唐芷漩,“唐芷漩所造武器甲衣在前線大為可用,你竟不管不顧要欺辱于她?!這一國之君你若不想做便趁早讓賢,別白白害得有用之人折在不該折的地方!”

皇上目眥欲裂,恨不能撲上去咬死云入畫,可他深知自己與云入畫交手沒有半分勝算。他從記事起便受制于人,母族勢弱而不得不投靠當時的寵妃,可即便如此也不得父皇寵愛,甚至在被確立為太子之后,父皇還給了傅堂一道密旨來挾制他!而孤芳閣那邊的夙大人,是父皇求而不得的女子,父皇咽氣前當著眾多臣子的面下旨,令他永遠不可傷害夙大人。

那時他甚至有些羨慕榮安姑母,她雖被父皇下令一會嫁給這個人一會嫁給那個人,但她每次出現都明艷驕傲得仿如正午之陽,令人莫敢逼視!她像是能為自己爭出一條光明坦途那般用力掙扎,全然不顧父皇的心思和旁人的眼光!可他不行,他不會,亦不敢,他只能接受父皇的一切安排,后又因為太皇太后之命,立了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的傅家嫡女為皇后。

身為帝王卻處處掣肘,屢遭挾制,此等深恨還要忍受到何時!?

重重地摔了門,皇上拂袖而去,發出憤怒無助的嘶吼。

內室中三人這才皆松了一口氣。唐芷漩拉住云入畫的手說道:“謝你來救我!你那般對皇上,我真是怕他一怒之下把你斬了,但沒想到他竟怕你。”

云入畫甩開她的手,扭頭盯向崔嶄的方向,斥道:“還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