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孤芳_sjwx
崔嶄微驚之下便是坦然一笑,說道:“能說這話的人,在我面前說出口的和沒有說出口的,著實不少,但是,都沒什么用。”
唐荇松并不意外他這樣說似的,淡淡笑道:“我聽聞你對著皇帝就敢說要入贅孤芳閣,我當時遠在西南卻也為你撫掌一贊,只覺得我這妹妹頗有些眼光。不過贊過便罷,你日后無論在忽蘭還是大景都并非吾妹能高攀之人,那種將有不知多少人會指點評判的日子,我那妹妹過不了。”
崔嶄聽明白了,說道:“唐兄過慮了,無論我身處何位、權勢如何,都是我高攀令妹,絕不敢令她承受絲毫委屈。”他笑得坦蕩,“我說入贅,并非狂妄虛言。”
唐荇松有些訝異地看了看他,半信半疑地笑道:“你肯,你周圍的人也不會肯。”
崔嶄也笑了笑,說道:“若唐兄信不過,隨我一道回京可好?日后的一切你都可監看,這般便放心了罷?”
這竟然要他這當兄長的監看這未來妹婿是否能一直對妹妹呵護有加嗎?唐荇松不免又多看了崔嶄兩眼,只覺得這戰神說出的話便是落地的釘,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帶著絕不反悔的力量。
唐荇松沉吟一陣,淡淡笑道:“不了,家父身體不大好了。此事不要告訴芷漩,多一人憂心也無大用,她還有很多想做之事,盡孝的事就由我來。崔將軍,不論你與芷漩的關系如何,她都是有才學的可用之才,望你能公正地讓她一展抱負,為大景繁盛盡一份心力。”
這樣,無論如何,芷漩都能好好活下去。
崔嶄自是明白唐荇松的意思,當即抬手施了鄭重一禮,說道:“唐大人之才必不會被埋沒,還請唐兄放心。”
唐荇松點頭,崔嶄說道:“我有一事不明,還望唐兄解惑。榮安殿下……為何鎮守大景與忽蘭交界處而不是與北齊交界處?是因鎮國公在北部所以比較放心嗎?”
唐荇松想了想,說道:“家父沒有說過其中原因,他作為隱衛也只是聽命遵從,并不會問主子的意思。家父也有你這般猜想,還想過是否與靖王有關,因榮安殿下在世時已有防范靖王之意。家父還提及忽蘭國主,猜想榮安殿下知曉忽蘭國主對她情意甚深,恐在她死后陷入癲狂的境地,若因這份無處宣泄的痛苦而危及大景……這都是家父的揣測,做不得數,只是你問,我就答了。家父常說,榮安殿下深謀遠慮,不是他能明白的。”
崔嶄一時無言,唐荇松又道:“我與芷漩說會話兒就告辭了,有一事勞你費心。”
崔嶄:“請說。”
唐荇松:“西南苦役監頭起先對我動輒打罵,我這臉也是他燙了又削的,我有些詫異他為何針對于我便私下查了查,此事與你那弟弟崔嵬脫不了干系,時間就在芷漩要和離、父親與我寫了手書之后。不過,若沒有你安排的人暗中關照,可能我這半邊臉都保不住,多謝你。”
崔嶄見唐荇松抬手施禮連忙扶住他,緊縮的眉頭帶著歉疚,說道:“是我對不住了,害你受此等苦楚。此事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唐荇松:“我說這些并非想要報仇雪恨,因這張可怖的臉,暗軍收我的時候頗為滿意。我確實想讓你除去崔嵬,為的是保我妹妹日后安寧。崔嵬這種人,待你們名位顯赫之時,絕不會安分守己。”
崔嶄鄭重點頭:“我會將此事放在心上。”
唐荇松:“那便好,我與芷漩說說話就走,不必相送。”
“唐兄,”崔嶄有些為難地開口,“我有一事相求。”
唐芷漩在帳外忙碌,與將士們點算傷亡人數及軍需所剩數目,還過目了稍后飯食所用食材。唐荇松走近她的腳步很慢,想多看一會她忙碌的樣子,見她暫得休息才靠近,淺笑著喚了一句:“小妹。”
唐芷漩微驚,回頭一見是哥哥就有些眼圈泛紅。唐荇松連忙上前笑著安慰道:“還以為你不愛哭了,沒想到還是這樣呢?唐大人在朝堂上辯不過他人時也哭嗎?”
唐芷漩想笑,又惱道:“哥哥就會逗我!臉受了這樣的傷我竟絲毫不知!你成了暗軍我也毫不知情!雖說我入了孤芳閣不能再依靠本家,可我明里暗里給你們遞消息你們都說一切安好,你這、這叫一切安好嗎?”
唐荇松淡然一笑,說道:“還活著便是安好,不是嗎?你受的諸般苦楚,可曾對我與父親言說一星半點?”他見唐芷漩語塞,又調侃道,“還是現在只愿意對那崔嶄言說了?”
“哥!”唐芷漩瞪他一眼,唐荇松能看出她這一眼中染了些難得一見的嬌羞,心中對她與崔嶄的情意更是了然,心知此事多說無益,便只笑道:“好,不說啦,我回西南去了,父親知道一直守護的秘密幫到了榮安殿下的兒子,定然很欣慰,我要早些回去告訴他。”
唐芷漩留戀地看著他:“這么快就走?你與父親認罪而服苦役,平反艱難,何時何日才能回京重聚?”
唐荇松淡然笑道:“芷漩如今是能隨心所愿行走世間之人,何愁沒有相見之日?只要你安好,我們共賞一輪明月,便也是團圓。保重,小妹。”
唐荇松攥住唐芷漩雙手用力握了握,又將她輕輕摟著拍了拍,留給她一個坦然舒心的笑意,轉身離去。
唐芷漩以為唐荇松離開了,其實他跟隨崔嶄進入了忽蘭王宮,直達思蕪殿。松格圖見崔嶄來了分外高興,見他穿著自己為他置備的忽蘭王族服飾,更是幾乎要落下淚來,強撐著從軟塌上坐起,崔嶄連忙扶住他。松格圖上下打量著崔嶄,眼中已有濕意,感懷地說道:“我兒生得如此高大,這衣服還是小了些。不妨事,我已命人為你重新置辦衣衫了,這幾日就能做好,屆時穿戴一新給為父看看。”
“好。”崔嶄答道,又指著靜立一旁的唐荇松說道,“這是知曉母親埋骨之地的人,我帶來等您問話。”
松格圖目露精光地看向唐荇松,唐荇松對他行禮后,慢慢述說他和父親與榮安殿下的過往,從隱衛說到逼宮,再說到奪尸及遠赴忽蘭,松格圖整個人聽得僵在那里,動也不動。
最終,唐荇松說道:“榮安殿下早有交代,讓隱衛將她的尸骨化灰,埋在離忽蘭國主您最近的地方。隱衛多番疏通才能潛入忽蘭王宮,在您常居的寢殿旁尋了一處安靜所在,將殿下埋在了那里。您的寢殿后來改名為‘思蕪殿’,殿下埋骨之地就在思蕪殿外一株最大的銀杏樹下。只不過天長日久,即使挖開銀杏樹也不可能尋到殿下的骨灰,還望您以樹念人,當做是殿下滋養了那顆銀杏,一直陪伴著您吧。”
松格圖怔忡得仿佛失了魂,已成為一尊無知無覺的雕像。崔嶄心有忐忑地看著他,不知道這番編造的消息給他帶來了怎樣的沖擊,輕聲喚了句:“父親?”
松格圖已愣怔多時的雙眼漸漸回神,十分緩慢地轉頭看向崔嶄,囁嚅地說道:“你……你叫我……”
崔嶄心中感慨萬千,又喚了一次:“父親……”
“哎,哎,”松格圖聲音顫抖著應了兩聲,兩行濁淚滾滾而下,忽而抱住崔嶄,悶頭哭道,“你母親她、她竟然一直就在我身旁!我怎么從來不知,我竟完全不知!”他像個孩童般捶胸頓足地哭鬧,“為何!為何如此!早知她在此處,我、我早就——”
“父親!”崔嶄扶住松格圖的雙臂定定看著他,“母親在您身旁陪伴是想看著您好生過日子,不是要看您這般一心尋死!”
松格圖恍然回神,凝視著崔嶄的臉龐,依稀看見了深埋心底那人的模樣,一時間滿眼酸澀,激得眼眶突突地疼。崔嶄接連喚了幾聲父親才令松格圖逐漸松弛,重新倚靠下去,轉眼看向唐荇松,帶了點笑意地說道:“你與令尊的忠肝義膽,孤深為感念,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忽蘭有,只要孤有,你盡可開口。”
唐荇松:“沒有什么想要的,謝國主心意。我父親常說,榮安殿下心懷天下,行事皆以四海平定再無戰事為重,是世所罕見之明主,為明主盡忠乃是我父一生之幸,縱粉身碎骨亦不言悔,只盼來生再遇榮安殿下,再效犬馬之力。”
唐荇松深深拜了下去,松格圖幽幽看著他,問道:“為何拜孤?明明是孤要謝你。”
唐荇松起身,繼續說道:“相信榮安殿下傾心相托的男子,榮安殿下愿為之誕育子嗣的男子,亦與殿下一體同心,我敬之佩之,故而行禮參拜。”
崔嶄明白這是唐荇松在點撥松格圖,望松格圖能穩住心神少于癲狂,能讓忽蘭與大景不再有任何戰事。松格圖怎會不知?當即慘然一笑,看向崔嶄,話卻是對唐荇松說的:“那是自然,孤不會違拗她的意思。何況如今我兒在此,他身負兩國血脈,怎會做出不利于兩國之事?”
“既如此,你便做個見證吧。”松格圖看了一眼唐荇松,對外喚道,“來人,宣眾臣入宮。”
崔嶄攙扶著松格圖,一步步緩緩向著王宮內的議事殿走去。崔嶄想叫抬輦來但被松格圖拒絕,他想與崔嶄慢慢走走,因為不知以后是不是還有這樣的機會。松格圖扶著崔嶄的手臂,語氣已松泛了許多,說道:“從前無數次想過與你、你母親一同去議事殿,就在這路上來來回回地走,走多了竟好像是真的一般……如今真的與你走在這里,倒有點分不清孰真孰假了。”
崔嶄聽著酸澀不已,握緊松格圖的手臂,說道:“是真的,兒在這里,父親。”
松格圖欣慰點頭,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著忽蘭習俗和風物,沒頭沒尾也沒甚關聯,崔嶄細細聽著,認真接話,不管他說什么,松格圖都笑,好像要將這些年從不曾享受過的父子天倫都彌補回來似的,就這么東拉西扯地一路走到議事殿。
眾臣早已在此等候,見松格圖攜崔嶄入內紛紛叩拜,三呼國主萬歲。松格圖端坐高位,崔嶄站在他身旁,誠王站在眾臣之首,對崔嶄微微點頭致意。松格圖命人從寶劍下取出詔書,命傳旨宮人高聲念出。
傳旨宮人恭敬展開詔書,念道:“承天啟,奉皇命,國主獨子烏博雅德,為宗室嫡嗣,天意所屬,更人品貴重,清明仁德,必能重萬年之統,繁四海之心,著其即國主位。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眾臣雖不明詔書所說烏博雅德是何人,但紛紛看向崔嶄。誠王率先跪地叩首,高聲道:“臣等定當悉心輔弼新君,不負國主所托!”
崔嶄本以為松格圖只是要向眾臣宣布他這個兒子的存在,沒想到竟是直接傳位?!他震驚地看向松格圖,松格圖對他微微一笑,那笑意中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眾臣隨著誠王跪地叩拜,說了一模一樣的話。松格圖低聲對崔嶄解釋道:“這些年該清理的都清理干凈了,何況你又是大景戰神,他們沒什么不服氣的。”他見崔嶄似要反駁,又道,“這國主之位不傳給你還能傳給何人?你若不要,忽蘭就會陷入內亂,你想看到這種局面?”趁著崔嶄一時無話,松格圖笑了笑,打算給這兒子再來一個定心丸,便對傳旨宮人使了個眼色。
傳旨宮人又拿出另一份詔書展開,高聲念道:“茲有大景唐氏女芷漩,誕鐘粹美,含章秀出,素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仰承天命,特冊封唐芷漩為國后。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崔嶄驚得雙眼都睜圓了,松格圖笑意更甚,頗為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兒子。: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