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姣滿臉淚痕鼻涕全然不復美貌,但卻一口咬定“不是妾做得,妾沒有將麝香埋進花盆里。”說完不停朝皇帝磕頭。
宮里也就只有麗嬪能這么說了,只有她才敢向皇帝表達埋怨,并且張拂莘還注意到貴妃,雖然目光跟隨在朱姣身上,但好像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什么話。
這樣的場景下已經沒人理會張拂莘有沒有進來,她無聲對尊位行了一禮,便很是安分的靜靜等候,她看到在皇帝身邊緊隨的并不是皇后,而是臉色雪白嬌弱的倚在他身邊的麗嬪,看來麗嬪已經蘇醒了。
皇后將那包麝香扔在朱姣旁邊,像是毫不猶豫的就要碾碎這已經凋零的花瓣,冷聲“那選侍作何解釋,不是你難道還能是麗嬪自己埋進去的?”
朱姣張張嘴唇一時啞然,說出來時卻是慌亂無章“妾……妾沒有這個意思,興許是有人在妾將盆栽送過去以后將麝香埋在盆栽里。”
靠在皇帝身上的史芙州美目只是漠然“沒人能進內室。”
好在,她的堂姐妹們要么已出嫁,要么年紀太小,國公府里的適齡女子只有她一個,所以才被選中,去替鄭家坐上皇后的寶座。
所以鄭千萩的父親沒有資格世襲鄭國公的爵位,只因為女兒當上皇后,才以國丈的身份封為安慶侯,而看到皇上隨口一言就給麗嬪母家封侯,她的心里怎么可能舒服。
鄭皇后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陛下,一直以來嬪妃母族進爵,最高也合該從伯封起,只怕知府大人此番會惹人非議。”
史芙州一雙冷幽幽的眸子對上皇帝,輕輕說道“皇后殿下所言甚是,妾身不要賞賜,只要陛下喜樂,義父能為國效力已是天大的福氣,從不敢奢望虛榮。”
皇帝毫不在意那些,因為他懷里的人總擁有能直達他內心最柔軟之處的能力,威嚴里余留出一絲寵溺“朕從不收回說過的話,想要非議就來乾蒼殿說話。”
玉竺她們委屈不滿道“選侍是要冤枉奴婢們了,奴婢們每刻都在麗嬪娘娘底下伺候,謹慎小心,把娘娘與龍子看得比自身性命重要千百倍,你若要冤枉我們,我們娘娘就是第一個不信的。”
朱姣從沒如此無助過,仿佛一個人置身在黑暗的井底里,每一個人包括宮女太監,都在往井底里冷嘲熱諷的扔石子,讓她的骨頭都在作痛“對不起……妾不知道,妾沒有害麗嬪,可能是有人在妾身送過去之前,把麝香埋進里面。”
場上敬嬪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冷嗤一聲“口口聲聲說別人埋的,那別人怎么知道你要將花送給有孕的麗嬪,還是你想說這個麝香是沖著你來的?你一個無權無寵的選侍,誰會閑得害你?”
皇帝看著懷里受了委屈的美人,直接下了口諭“選侍朱氏,德行有失,褫奪嬪御封號,發落慎刑司審問。”
朱姣面如死灰,往上面主位看了一眼,踉踉蹌蹌的就出去了,等待她的,將是宮里最見不得人的去處,鮮血淋漓充滿怨戾。
貴妃在這快落幕的時刻,溫和體貼道“麗嬪妹妹可是受了不少罪,不如陛下做主,對麗嬪妹妹嘉獎一番以示安撫,只不過妹妹才剛晉嬪位,賞賜一應不缺,不如就賞知府史大人吧。”
皇帝覺得這個提議不勝妥帖,這才顏色緩和一點“史大人已位列從三品要官,便另賜宣平侯一爵,教女有功,這是他應得的。”雖然侯爵之上尚有國公,郡公,縣公,三等公爵,但獲得爵位已是作為官員最大的殊榮,甚至是踏入貴族階級的一個重要象征,受到真正的尊敬,子孫后代也可以世襲下去。
但他沒有注意到,皇后的臉色一下子就青了下去,這位鄭皇后是國公府的直系后代不錯,但她并不是鄭丞相的正經嫡脈,她的父親是鄭丞相庶出的兒子,所以有時候她就算是旁支嫡出在府邸的地位還比不上一些得寵的嫡脈庶女,這是鄭千萩烙印在心底最深處的痛。
史芙州好不容易轉笑了,正像案上那些潔白的玫瑰一樣“此并非是芙州想要的,但陛下的心意比和璧隋珠還要珍貴,芙州高興極了。”
皇后聽到皇帝的回應以后,倒吸一氣,才慢慢的展露出一個中宮應有的得體,微露笑容道“那么,孤先恭賀麗嬪。”
然敬嬪忽而把目光落在不起眼的張拂莘身上“陛下,雖說此事由朱氏引起,但卻因張才人導致了麗嬪妹妹不適,張才人難逃其咎。”
于是眾人的目光望向了張拂莘,但她沒想到麗嬪會為她說話,麗嬪淡淡道“這件事與張才人無關,是本宮身子不舒服,才會暈了去。”
張拂莘卻是字字珠璣“回敬嬪娘娘,妾身遇麗嬪娘娘不適,已第一時間送到鴻寧殿去,又令傳了太醫,若您覺得妾哪里不妥,還望多加指點。”敬嬪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能暗自氣惱。
皇上嗯了一聲“是該罰,回去抄兩份《女戒》送過來。”
他與史芙州離開后,這件事就算是落定了,皇后起駕前意味深長道“沒想到朱氏作為一個小小的選侍,平時唯唯諾諾,卻有膽子做出這些事,孤原本身子抱恙,貴妃代孤掌事,宅心仁厚得到陛下稱贊,卻難保底下的人借此放縱,如今太醫為孤調理有方,后宮是需要好好整治了。”
想來鄭皇后是要重振旗鼓攬權,貴妃波瀾不驚氣度高華,微微揚了揚下巴,平聲“皇后殿下母儀天下,您身體安康,后宮姐妹同沐。”
“恭送皇后殿下。”
張拂莘后續在抄寫《女誡》時,宮里傳來有關于朱姣的消息,說她在慎刑司里招認,自己因為入宮后不得志,嫉妒于麗嬪,所以才一時糊涂將麝香玫瑰送給麗嬪。
朱姣招認以后,皇帝憤怒下本想將她處死,沒想到皇后卻以馬上就到太后的千秋為由,后宮中不宜殺戮,一力勸誡下讓皇帝免除了朱姣的死罪,只是將她發落到冷宮之中。
“還好妹妹此事有驚而無險,世事無常人心莫測,應當好好保全自己才是。”班蘭璧出現在張拂莘的書房,聽完她講述了在關雎宮里的場景后嗔她一句,這廂正在邊看她抄寫《女誡》,一邊在旁陪她練字。
張拂莘微微一笑“班姐姐不必擔心,此事與我并無關聯,不然連抄書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以咱們皇后殿下肅雍的作風,竟主動為那朱氏免除死罪,著實在我意料之外。”班蘭璧已經將張拂莘引以為友,很自然就在她面前提出了這件事的疑點。
張拂莘只是輕輕搖頭“或許殿下想效貴妃憐恤后宮的作風,好親攝六宮事呢?”她其實隱隱約約覺得皇后沒有處死朱姣,可能還與麝香玫瑰案有關。
班蘭璧正在擬寫曹植的《洛神賦》,手上頓了頓“我也想不出,朱氏有何動機去謀害麗嬪,以她位卑之軀,去嫉害一個跟自己完全沒有瓜葛交集的寵妃,太過牽強。”
張拂莘斟酌半響才慢慢道“以姐姐才智,未必沒想過在朱氏背后,掌控于她的另有其人,朱氏不過是一個可憐的替罪羔羊,不說別的,只說她一個無權無寵的選侍,哪來這么一件價值不菲的寶物,又正好所投麗嬪的心意?”
班蘭璧心頭驚駭,環顧周圍只有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執素,還有張拂莘的貼身宮女唐晚,逐好言出聲“此事說與姐姐聽聽便罷了,能掌控嬪御的主兒來去就那幾個,千萬別被有心之人知道,否則便是污蔑主子的大罪。”
張拂莘凝神一想“此事我自然不會與旁人提及,而班姐姐我信得過。”
班蘭璧覆蓋她的手“孤掌難鳴,相互扶持卻更難得,你我姐妹,總是不同于人的。”
張拂莘眸光閃動,淺淺一笑“你所言極是,如今姐姐正得圣眷,難免容易名高引謗,姐姐需要多多留心才是。”
兩人會心后,開始執筆各自續寫,張拂莘偷偷對比到,班蘭璧的書法造詣很高,堪稱顏筋柳骨的風范,而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就顯得像是春蚓秋蛇,她倒吸一口冷氣,自己這樣才不出眾貌不頂尖,以后要付出怎樣的艱辛才能生存。
沉靜心思,她洋洋灑灑寫下:敬慎第三。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
朱氏擁有那樣的美貌,儼紅顏薄命,可凄可悲,來世莫要再入帝王家,懷抱平安喜樂。
敬嬪斜眼看她“看來是燙熟的鴨子,就剩嘴硬。”
史芙州抬起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小臉,那雙清冷的眼睛像在訴說道不盡是委屈,聲音柔得酥心“如果對陛下的愛能招致殺身之禍,芙州寧愿留在雍州,不踏入皇宮半步。”
張拂莘一襲整潔的羅裙,被敬嬪借機禁了兩天的足,此時并不含糊跟著往關雎宮去,還沒進到里面,就先聽到了悲戚之聲,她發現帝后,貴妃,麗嬪,敬嬪,還有跪在最底下的朱姣,全部都在。
“麗嬪姐姐在妾心里是天上的仙女,妾不敢害她,姐姐喜玫瑰,而妾正好擅花藝,于是盡心竭力的栽出這一盆獻給麗嬪姐姐,那底下的麝香,不是妾放的。”朱姣的樣子像是枯萎凋零的花瓣,毫無生氣的癱跪在地,身體微微抖動著。
大殿上的氣壓已降到最冰點,膽子小的宮女只是瑟縮伏地,皇帝幾近要將手中的扳指捏碎,黑底烏泱的龍騰鱗爪愈顯猙獰,低沉得似要貫穿梁柱“把相關人等全給朕找來!”
去傳召的小太監心想,相關人等都得召,那應該得多去一趟華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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