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致垂下眼瞼,似在考慮。
莫擎忽地想到什么,趕緊補上一句:“不過你得承諾,除了本碼頭,不再幫其他任何人做東西。”
此話一出,阿致連看也沒看對方一眼,轉身就要走。
“哎哎——”莫擎急忙去攔,“有話好商量,但你也得設身處地的理解一下嘛。”
假如每個碼頭都裝上同樣的機關,那還有啥子競爭可言?
阿致認為沒什么好理解的,要不是那女人天天往錢眼里鉆,他也不會跑到這里來出賣手藝。
出賣不代表愿意被徹底控制。
他隱約覺得,這世上,應該沒有誰能掌控自己。
不過……
想到豐富的菜色,以及段清秋那張被銀子照亮的笑臉。
他舔了舔犬齒,勉強退一步道:“給碼頭的東西,不會給外面人做。”
莫擎仔細思索片刻,似乎問題不大,也就同意了:“行,那就這么說定了。”
定下新的身份,雙方關系顯然更近了一步。
看著時辰不早,莫擎邀請道:“去醉仙樓喝一頓吧,我做東。”
想到段清秋今早走之前下達的任務,阿致婉拒:“多謝莫爺,家中尚有事,改日再聚。”
“你家中能有什么……”驀地,莫擎瞥見了對方衣襟上繡的圖案。
昨天他在場,那里破了個洞,他是知曉的。
而今天見面后,一直在談正事,故未曾注意過。
現下一看,補是補好了,只不過……
莫擎抖了抖嘴角,眼中滿是揶揄之色:“看來阿致兄弟家中,有位童心未泯的小嬌娘啊,難怪急著回去,明白,我都明白。”
阿致:“……”
不,你不明白。
哪戶好人家的娘子給自家相公的衣服上繡個狗頭?
就算繡得還挺不錯,甚至有幾分生動和趣味。
也無法掩蓋這是個狗腦袋的事實。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繡面非常小,不仔細看瞧不出。
莫擎憋著笑,抬手招了招,對著手下耳語幾句。
沒一會兒,那人送過來一只十分眼熟地竹筒。
“別小看這一小桶吃食,貴倒不貴,就是真難買,據說剛出了個什么新品,我家夫人鬧著要吃,我便讓人一大早去排隊了,好半天也就買到兩筒,后頭人想要,還買不到了,嗐,你說這叫個什么事兒!”
莫擎拎著竹筒遞過去:“分一筒給你那小娘子嘗嘗,女人家就喜歡這種東西。”
竹筒上的小花開得正艷,每一片花瓣弧度優美,阿致還記得自己昨晚是如何一刀一刀刻下的。
雖不復雜,也挺磨人的。
他明白,再三推辭會顯得不識抬舉,只得收下,再次道:“多謝莫爺。”
看來,是個疼媳婦兒的,莫擎在心里頭默默記下一筆。
回到家中時,阿牛已經坐在門口等了。
阿致未開口,使了個眼色示意往屋后走。
小作坊的位置太偏僻了,又有棵老歪脖子樹擋著,比前院還要安靜。
而且這邊工具齊全,也放得開些。
他將手里的竹筒放在小桌上,指著那朵花道:“會刻這個嗎?”
漢子背著麻袋傻站在原地,搖了搖頭:“不會。”
縱使早有心理準備,此刻的阿致仍不免感到煩躁。
在自己眼中比吃飯喝水還要簡單的事,要如何教給別人?
他沉吟片刻,從地上撿起一片落葉。
長指翻飛,很快就變成花朵的輪廓。
隨即灑上碳灰,印在了竹筒上,留下淺淺地痕跡。
“照著刻。”
阿牛不敢拒絕,接過便開始認認真真地干,期間,會得到幾句點撥及提醒。
磕磕巴巴一盞茶的功夫,終于完工。
一抹嫌棄劃過深色的眼瞳,阿致眉頭微蹙,雖不滿意,但也只能勉為其難的頷首道:“就這樣,先用拓印的方法,往后除了原先的竹筒數量,每天再額外增加五十只帶刻花的。”
見漢子愣在那邊不說話,他想了想,補上一句:“刻花的手工費,回頭……清秋會算給你的。”
“不不,不是銀子的事。”阿牛忙解釋道,“是我這邊時間上可能……”
原本只占用一兩個時辰,隨著所需竹筒的增加,一天下來,他忙得幾乎沒空去砍柴了,再加個刻花,恐怕……
“那就不砍柴了。”阿致想也沒想道。
他不明白對方在猶豫什么,砍柴這種活計,又苦又累,砍上一個月或許還沒有做幾天的竹筒賺得多。
段清秋那女人如此厲害,往后要的竹筒量只會越來越大,這般好事,竟不知道牢牢把握么?
阿牛偏偏是個一根筋,聞言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說道:“主要是,大家伙兒用慣了我的柴,我要是不砍了,這大冬天的,人家可咋辦咧。”
阿致沒吭聲。
其實要按他的脾性,很想脫口而出“村里不止你一個賣柴的”這種話,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似乎有點說不出口了。
如今圍繞在身邊的人,比如阿牛,比如段清秋,比如小冬和小夏,以及平日里往來的那些村民,都給他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
好似從前的生命里,從未出現過類似的人,以至于……在某些時候,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最后,還是阿牛打破了沉寂。
“剛才仔細想了想,還是能干得過來的,稍微帶點晚就行……我、我不會誤事的,師、師父你放心!”
阿致沒表態,只淡淡地嗯了聲,轉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處理完今天的份額,阿牛拎起空麻袋打算離開。
臨走前,他瞥了眼仍放在桌邊的竹筒,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問道:“那里面裝的,可是師娘做的梨湯?”
“嗯。”
“我、我能買下嗎?”
阿致抬頭瞥去一眼,忽然想到合作這么久了,對方好像還沒嘗過一口。
“不用買,你拿走。”
“不不,這哪行,這……”
“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