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在旁邊,默默地看了四阿哥一眼,滿臉都是“你看我說的吧……”的神情。
四阿哥看了弘暉一瞬,起身道:“阿瑪送你進去。”
弘暉站在原地,也沒應聲,只是默默的轉了轉腳跟,身子面對著四阿哥的方向,低下了小腦袋,一副默認的神情。
四阿哥起身,牽著兒子的手送他回他自己的屋子。
小餛飩正守在小主人的屋子門口,抬頭看見小主人回來了,搖著尾巴就想迎接上來,但是察覺到了空氣里的低氣壓,于是轉頭走到一邊去。
進了屋子里,四阿哥伸手按在弘暉肩膀上,先讓他坐下來,問著他最近學的是哪本書,學了多少個滿蒙的詞語,文章背的好不好。
尚書房里,先生已經開始教學生們做文章了。
說到學業,弘暉算是被暫時轉移了注意力,于是對著四阿哥侃侃而談,將今日師傅布置的任務又說了一遍。
然后就是武諳達教的射箭。
一提到武諳達,想到弘昇的事情,弘暉又低落下來。
四阿哥明白兒子的心事,他摸了摸弘暉的小腦袋,沉聲道:“阿瑪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這事便已成定局,多思無益。”
他瞧著弘暉的雙眼道:“弘昇是你五叔的兒子,你五叔既然搶著做決斷,要送他出京,你皇瑪法也順著這臺階下了,可見你皇瑪法是兩邊都心疼著的。”
弘暉抬起頭來。
四阿哥伸手按住弘暉的肩膀,微微嘆了一口氣道:“人生大抵如流萍,忽然相值飄然分——阿瑪知道你與弘昇那孩子投緣,可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如今還小,等到長大之后,自然便會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數的。”
他頓了頓:“你如今收收心,沉下心思來好好跟著師傅長進,幾年光陰,很快也就過去了。”
弘暉不說話了,仰著臉看著父親,眼睛里微微閃著淚光。
他兩只小手握成拳頭。交叉在胸前,衣襟上的暗金描紋在燈火下閃著瀲滟的光芒。
這時候,寧櫻也過來了。
她進了屋子,轉身看了看攤了一桌子的筆墨紙硯,嘆了口氣,轉頭對弘暉道:“弘暉,你昨日便睡得極晚,今日早點睡吧,額娘、阿瑪都心疼你得很。”
小餛飩跟在寧櫻身后,鬼鬼祟祟的進來了。
它依靠著一根桌子腿蹲了下來,抬頭望著小主人,吐著粉色的小舌頭,哈哈哈的一直在吐氣。
晚上,四阿哥宿在寧櫻這里。
洗漱之后,兩個人躺在床上,因為弘暉的事情,都有些沒睡著。
四阿哥嘆了口氣就道:“這孩子重情義。”
他一翻身,伸手把寧櫻攬進了懷里,伸手輕輕地摸著她的臉頰,然后總結道:“像老十三。”
寧櫻安靜地趴在四阿哥懷里,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沉水冷香氣。
四阿哥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心,說話的語氣跟哄孩子似的,又輕又柔,仿佛把她當成了弘暉。
“兩個娃娃不在一起也好。”四阿哥頓了頓,聲音低了一些,微微瞇了眼道:“五弟是個閑逸安穩的性子,養兒子也是如此。但弘暉和弘昇不一樣——弘暉是要好好上進的。”
第二天早上,四阿哥親自把弘暉送去尚書房了。
還有弘昐。
其實以前一般是從前院上書房走的,但是如今四阿哥越來越習慣于先讓蘇培盛去李側福晉院子里,把弘昐阿哥給接到弘暉這里。
然后他帶著兄弟兩個一起上馬車。
弘昐在四阿哥面前,還是平日里一貫沉默不敢多言的樣子。
往日里倒是不由得如何,但是如今弘暉不愛說話了,加上弘昐也是如此,父子三個人在一起,就像三只鋸了嘴的悶葫蘆一樣。
寧櫻望著他們的背影,心里默默地道:一只四葫蘆,帶著兩只小葫蘆。
弘暉走了之后,三格格醒了。
她現在因為被額娘要求睡得早,所以醒的也早。
醒來了之后,三格格就一直在玩小餛飩。
而小餛飩,因為昨天幾次和弘暉撒嬌沒成功,所以現在被三格格抱著玩,也算另一種補償。
甚至三格格在它耳朵上又是打蝴蝶結,又是系著小花,小餛飩也沒有抗拒。
玩著玩著,一人一狗都累了,于是三格格抱著小餛飩就睡了個回籠覺。
兩個小家伙的睡相都不踏實——三格格睡著睡著,就把小餛飩當成了枕頭。
乳母在旁邊,自然是不想讓畜生上床的,怕弄臟了三格格的被褥,于是碎碎念叨了好一會兒。
三格格嫌她啰嗦,一起身,伸著兩只肉嘟嘟的小手,猛地就把乳母的臉頰從兩邊向中間一捂。
然后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京郊之外。
“安先生,咱們現在這是向哪里去?”弘昇坐在馬車里,皺著眉掀起馬車簾子,一邊向外望著,一邊問道。
這位屬下,阿瑪讓他喊“安先生”,弘昇是十分不情愿的。
第一,從前他與這位安先生也沒有任何師徒之誼,怎么能說喊先生就喊先生呢。
第二,這位安先生的性子也冷漠了些,從出發到現在,禮節倒是持重規矩,一樣不落。
但是除此以外,弘昇幾次試圖和他聊聊以后的打算,都得不到太多的回應。
無非就是“大阿哥到時候自會明白。”
“向去處去。”此時,安先生回答他道。
弘昇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
安先生頓了頓,坐直了身子,神情如老僧入定一般地又道:“從來處來,往去處去——何來分別,何來相聚?”
弘昇實在忍不住了,小胖手撐了一下膝蓋,眉目間依稀還能看出一點往日的跳脫飛揚:“先生,我不是出家去的!”
傍晚時分,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有石階徐徐攀入山門。
弘昇下了馬車,抬頭看著不遠處破舊的古寺,就皺起了眉頭。
安先生也不如何多管他,上前去便敲起了寺門。
不多時候,便有一個小和尚過來開了門,見是安先生,也不多說話——估計是從前已經熟識的,直接敞開寺門便請他們進去了。
弘昇跟在安先生后面往里走,后邊幾個奴才正要從車上往下卸行李。
安先生回頭看了一眼便搖搖手道:“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