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渝略頓了一頓,收回劍,笑道:“原來是沈大哥,失敬失敬。”隨后翻身下馬,走到那人跟前,再次抱拳施禮,又朝那人身后的人施禮,“小弟剛才多有得罪,還望沈大哥,還有諸位弟兄海涵,海涵!實在是因為我家公子——”
被稱作沈大哥的人口氣稍有緩和,“殿下派我來迎接羅公子一行人,請吧。”
蘭渝再次抱拳,“多謝,多謝。”
松綠緊繃的身體這才松懈些,舒口氣,對身后的羅孚一笑,“公子,慶陽宮派人來接應咱們了。”
“羅公子請——”沈青等人將羅孚一行人引至一處宅邸,四下無人,安靜非常。
羅孚由松綠、墨染扶著,柔弱不能自持,虛抬雙眼,只見這宅邸也挺氣派,兩間大門,門口也有兩座小石獅子,燈籠高掛,門前路面更是干凈平整,在這小城里,越發顯得別有一番氣象。
羅孚等人由小門進入,剛一進入,羅孚便看到一群人從二門處蜂擁而來,個個身著華服麗冠,步伐矯健,這群人圍擁著的一個少年更是氣度不凡,裝飾華貴。
“恪慎兄!”那少年三步并作兩步,先于那群人趕到羅孚的身邊,仔細就著旁人手中的蠟燭看視羅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部細致打量了一番,又向旁邊人嗔怪道:“怎么不準備軟轎?你們是怎么做事的?沒看到羅公子如此重傷嗎?”
沈清忙要解釋,羅孚先行開口,聲音虛弱的解釋:“這都是我的意思——殿下,進去再說……”
那少年方才收起嗔怪的眼神,擠開墨染,親自扶著羅孚進入內室。
安頓好羅孚后,那少年又道:“快去請劉御醫來,還有,備好上等的藥材……”
羅孚躺在床上,蓋著錦被,再次開口,“殿下,真的不用。”
那少年用遲疑的目光審視著羅孚,看羅孚的樣子,像是有事的樣子,又像是沒事的樣子,此時此刻,似乎比彼時彼刻的臉色要強很多了。
“那就讓他們在外面待命,等我吩咐。”那少年一揮袖子,讓多余的下人先行退下,只留下他和松綠,以及羅孚三人在內室。
少年上前,握住羅孚的手,十分緊張的說:“恪慎兄真的沒事嗎?我奉了兄長之命,在永城等待恪慎兄一同上京,誰知半路上聽說有人要追殺恪慎兄,打聽到恪慎兄出現在這江州城,我便急急忙忙趕過來,不想還是晚了一步,沒能幫到恪慎兄,致使恪慎兄受此重傷。”
“太子殿下與殿下都如此厚待于鄙人,鄙人深感慚愧,不勝惶恐。”羅孚眼含熱淚,說著場面話。
“恪慎兄說的什么話,恪慎兄與我兄弟二人相交,我二人才是倍感榮幸。”少年話鋒一轉,“我還是去請御醫來吧。”
“殿下不用如此,我并沒有事。”羅孚道。
“可是我派去的人打聽到,那些人搭弓射箭,命中恪慎兄,恪慎兄還跌落懸崖——”少年不敢細說,只是想想那場景,心中便著實害怕。
“危難之時必須用危險之法,才能保住性命,我那只是救命的險招,所幸上天保佑,撿回了這條命,只是受了些輕傷,休養幾日即可。”羅孚咳嗽著說。又將自己如何偽裝,如何逃脫之事,講與這個少年。
“那便好,我聽到外面在傳的那個消息以后,坐立難安啊,于今看到兄長無恙,總算可以心安了。”少年終于展露出舒心的微笑。
“外面都在說我死了,是不是?”羅孚也是一笑。
少年點點頭。
“就讓他們以為我死了吧,那樣也好,我可以過一段安心的日子了,不用擔心遠在天邊的他了。”羅孚笑道。
少年嘆道:“真是讓人難以想象,作為兄長,已經榮登大寶,還是不愿意放過流落在外的幼弟,我常說狼心狗肺之人行無情無義之事,那等樣人,更像是沒心沒肺。既為兄弟,都是前世所定之善緣,今生應相互扶持,互敬互愛才對,他竟然頻頻做出超越人倫范疇的事情,非要將人置之死地,這樣的人竟然是一國之君,統領著四方百姓,可怖,可憎,可恨。”
羅孚卻道:“殿下不必為我如此憤慨,我并不在乎這些事情,越去想這些事情,只是平增煩惱罷了。”
“兄長心如止水,我卻不能,百姓之家尚且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也會提倡兄友弟恭,何況皇家?兄長此生命苦,生于那樣一個瘋魔之家,挫折不斷,何曾有過好時光?若是兄長生在我慶國,可免去許多苦楚,也不用受這顛沛流離的磨難,兄長也可發揮自身大才,揚名當時,流芳萬古,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日東躲西藏,隱瞞身份,以假名留存于世啊。”少年越說越是情緒激動。
羅孚表面眼波流轉,熱淚翻涌,內心則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笑這個站在他面前的慶國二皇子袁鴻,內心天真,無邪爛漫,滿嘴不切實際的話,這樣的人是個好人,還是個命好的好人,生在一個可以讓他天真的地方,可他也僅僅是個好人罷了,對于他自己,對于慶國,毫無用處。
其實不只是二皇子袁鴻,就連他們慶國的太子殿下袁淇也是這般單純,他前幾年與之接觸過,談過一些事情后,那位太子殿下便非常吐露心聲,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傾吐,他只是假意逢迎,便贏得了對方的信任,引為知己,至今念念不忘。
還有他們的小妹,慶國的公主袁娉娉,聽說也是個被父母寵壞了的小公主,不識人間險惡,不知世事滄桑。
一家子都是無用的好人啊。
羅孚的內心除了覺得好笑,也覺得悲涼,替自己,也替慶國的百姓。
袁鴻看到羅孚并不言語,熱淚頻下,也知道自己失言,觸動了羅孚的心事,羅孚雖是晉國皇室,可卻是一天好日子沒有過,出生之日便被趕出皇宮,自小在民間長大,還要遭受兄長的猜忌與暗殺,整日過得驚心動魄。
這事要是發生在他袁鴻的身上,別說這二十多年了,就是二十四個時辰,他也忍受不了,早早自戕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