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時

第十九章:答應收留(3)

“袁媛?”羅孚試著叫了這個名字,很普通,也不好聽,對于這樣窮人家的孩子,倒還算個好名字。

“你家里人是干什么的?可有弟妹?”

“父親在城里幫工,有時會去販賣果子,母親在家里種地,維持生計,弟妹……”袁媛眼睛閃過異樣的光,“我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

羅孚已經可以想象出來這樣的家是什么樣的家了,貧窮是最大的特征,也是全部的描述。

“這個名字是你父親取的?恕我直言,我一直以為你們這樣的人都沒有名字,有也是那種……滑稽的名字。”羅孚平靜地說著自己的話,語氣沒有嘲諷的意味,字里行間里卻充滿了蔑視。

“這是我的父親特意去城里找先生要的名字。”袁媛補充說道,“我不喜歡原來的名字,父親請教了先生,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你的父親倒還是一個不錯的人,愿意為了自己的孩子,去向一個識字的先生討要名字,很多父親,都很不耐煩啊。”羅孚輕輕嘆道,“這是一個好名字,很襯你的好名字。”

又道:“如此看來,你的父親也不像是一個會賣掉自己女兒的人啊。”

袁媛不冷不熱的說:“人有很多時候也不像人啊。”

比如做出那么多禽獸不如的你來。

袁媛的喉嚨發干發澀,還有一股強烈的嘔吐的意味,她暗暗忍著,心平氣和的回答羅孚的話。

“有很多好人,其實是壞人,也有很多壞人,做了不少好事,好多時候,人都不像人,人又都是人,愿意給孩子取名字和賣掉自己孩子之間,并沒有什么沖突。”

羅孚聽到袁媛的回答,微微頷首,默然無語。

而后溫柔的目視著袁媛,問道:“你可讀過書,認得字?”

袁媛沒有忘了自己此時的身份,將前世在皇宮讀書的事情全部拋擲腦后,“并沒有讀過書,也不認得幾個字,只是我們那兒經常有戲班去唱戲,我娘愛聽,我也跟著聽,遇見好聽的就記下來,雖然不認得幾個字,沒有讀過書,可卻也能說上幾句話人話,跟那種口不能言的禽獸略有區別。”

羅孚微微笑著,“你很聰明,要是愿意讀書,長長見識,會更能說會道,引經據典。”

“我們那兒人常說,女人太會說了,并不是一件好事。”袁媛盡量保持著落落大方,與羅孚交談。默默之間,將羅孚前世對自己所說的話,一一還回去。

女人沉默是最大的美德——這是羅孚之前常對她說的話,那時候的她,天真地以為,比她年長幾歲的羅孚教給她的全都是寶貴的人生經驗,在羅孚的“指導”下,慢慢改變自己,想要扭轉自己在民間的刁蠻公主的形象。

她錯了,大錯特錯,她在那般悉心的“教導”下,越來越沒有了自我,越來越依靠羅孚。

羅孚的目光在袁媛的身上一轉,笑道:“應該再加上一句,男人沉默是金,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在屋外的松綠一直傾聽著屋內的談話,聽到這兒,忍不住插嘴,“大家都成了啞巴,吵架也吵不起來,可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羅孚笑著,露出一線雪白的牙齒,“人人都一樣了,或是都有個缺陷,就能夠有體諒別人的心,不會去殘害別人——”

袁媛聽著這話,憤怒與惡心,一起涌了上來,她想,羅孚這會說著人話,人模人樣的,任是誰都不會相信溫潤如玉的他以后會做出那般滅絕人性的事情吧。

她想,人果然是虛偽的,羅孚更是虛偽的,半輩子都是假模假式,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

羅孚目光微微閃爍,而后換了平靜的臉色,輕聲道:“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教你,你還這樣年輕,讀點書認識個字,總歸是好的,以免以后被人賣了,還看不懂字據,吃大虧。”

袁媛默不作聲。

羅孚解釋道:“你不可能跟在我身邊一輩子,我本無意招收一個侍女,只是殿下盛情,見你孤單弱女,飄若浮萍,居大不易,讓我留下,我便留下。媛,這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你以后肯定要離開的,世道艱難,險況迭生,你無錢無勢,認識點字,也是對自己好。”

“我只想永遠在公子身邊服侍,沒人比公子更好了。”袁媛道。

“我知道,可我不愿意。”羅孚道,“不論你接受與否,我都是這個意思,我不喜歡別人一直跟著我,包括松綠他們也是,日子久了,我們就要分別,因此我并沒有給你們入籍,你們不是奴籍,只是受我的雇傭,在官府那里還都是清白的。”

袁媛只得點頭,她暫時還不能違抗羅孚的意思。

“可是公子您,哪里有時間教我呢?您應該很忙才對。”袁媛裝作懵懂無知的說道。

“將有一段日子,我會很清閑,不日,我就要動身前往長安了。”羅孚淡淡道。

“長安?”袁媛眉心一動,心里萬般揣測,她想,這應當是自己的兄長,慶國的太子殿下袁淇的主意。前世,她能夠與羅孚相識,之后羅孚順利成為慶國的駙馬,都離不開袁淇的助力。

她想著,她的哥哥,很是寵信羅孚,引為知己,可惜臨死才看清這個人面獸心的羅孚,為時已晚啊。

羅孚輕輕一笑,“放心,我會帶著你去,你應該沒去過長安吧,那是你們慶國的都城,是很繁華的地方。”

“你們慶國?”袁媛垂首,板著面孔,聽到這話,忍不住重復了一遍,羅孚一直都將兩國分得如此清楚啊。

“我是晉國人,被你們慶國人救了的晉國人。”羅孚一頓,“你不要對外說。”

袁媛違心說道:“我不知道什么慶國,晉國,我只知道公子是個好人,肯愿意看我一眼,愿意收留我的好人。”

羅孚兩腿一張,往后仰著,手扶了一把椅子背,笑道:“好,我更愿意教你讀書認字了,你說你愛聽戲,也記得戲文,可會唱?”

袁媛清了清嗓子,學著那戲臺上人的動作,緩緩挪動腳步,擺出柔婉的手勢,啟動朱唇,唱腔哀怨。

“門闌多喜氣,豪富意頗濃。褥映繡芙蓉,兩情同。琴調瑟弄,輳合姻緣會,佳婿近乘龍。人都道喜相逢也啰。伊家感得,感得公公。異日身榮,莫忘恩寵。”

羅孚閉眼,雙手合著拍子,漸漸聽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