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繼善之妻鄂夫人登門拜訪,彼時,林羨余剛剛“云游”歸來,正琢磨著用采買的杭羅、杭細給自己做兩身家常衣裳。
這些年,林羨余不管來客官兒多大,從不親見,但若是女眷,倒是偶爾會見上一面。
這夫人姓西林覺羅氏,系大學士鄂泰之女,很是端莊典雅。
乾隆十六年三月,山中一場清雨過后,分外清涼,道觀外的竹林翠色更濃。林羨余正坐在后院竹亭中飲茶。
亭外的草地上,有一對兒綠孔雀正在覓食,其中那只公孔雀拖著長長的華麗的尾羽來回逡巡,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這是林羨余兩年前從一個云南商人手中采買的,綠孔雀啊!這可不是藍孔雀,這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在現代已經瀕臨滅絕。
還有東側堅固的籬笆內,還養著四五只黑白相間的、胖滾滾的——熊貓!
這莫干山,最不缺的就是熊貓最愛吃的竹子!
而且這里環境清幽,無污染,她的后院也夠寬敞,這生存環境起碼比動物園強多了。
每日欣賞著這些牢底坐穿獸,這簡直是神仙都不換的日子。
鄂夫人穿著一身銀紅芍藥串花旗服,在太陽底下異常鮮艷,故而綠孔雀瞬間就開了屏。
林羨余不禁莞爾,她素日里都穿著素凈的道袍,若想看孔雀開屏,少不得吩咐身邊丫頭穿上鮮艷的衣裳,引誘之。
“仙姑今日心情似乎甚好。”這位鄂夫人是尹繼善的繼妻,因此尚且不到三十歲,容貌也很是秀雅。
“鄂夫人,多年不見了。”林羨余擱下浮塵,微笑道。
鄂夫人這才側身坐在了一旁的竹編扶手椅上,立刻又伶俐的丫頭奉了茶水給鄂夫人。
這些年,尹繼善職位幾度變動,今年才再度回到兩江總督任上。所以,的確是有些年沒見這位鄂夫人了。
鄂夫人飲了兩口茶水,這才說出自己的來意:“其實,妾身此來,是有一事相求。”
這些年,這鄂夫人也是她道觀的常客了。
鄂夫人斟酌了一下言語,才繼續道:“家翁剛剛致仕,他老人家聽聞仙姑大名,所以想要登門拜訪、求教。”
東閣大學士尹泰?嗯,的確是年紀不小了,該致仕了。
只不過林羨余卻冷臉道:“我這些年,從不見外男,鄂夫人應該是知道的!”
鄂夫人急忙道:“妾身知道,仙姑從不見男子。可家翁年事已高,只是想向仙姑求見養生延年之術罷了,并無冒犯之意。”
林羨余蹙了蹙眉,這鄂夫人說得倒是句句實話。
想了想,林羨余吩咐旁邊的小丫頭:“去把那本《養生手札》取來。”——這些年,她閑著沒事,所以寫了本書,內容就是現代的那些養生長壽的理念罷了。再結合傳統中醫理論、五行八卦道家理論,雜糅成了一本《養生手札》。
擱在現代,肯定會被嫌棄亂七八糟。
但擱在古代,卻是一本難得的養生書籍了。
“俗世之人若想延年益壽,無需見我,好好研讀這本手札即可。”林羨余如是淡淡道。
鄂夫人嘆了口氣,心道,老爺所求,看樣子終究是落空了,不過……得仙姑賜秘籍,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鄂夫人忙起身,雙手接過這本不算厚的手札,“多謝仙姑!”
送走了鄂夫人,林羨余就不復那高冷的態度,笑瞇瞇鉆進東側的圍欄里,去擼滾滾了。
她一開始養滾滾,也跟養孔雀似的散養,但后來竟出現了滾滾傷害婢仆的事故。
雖說是婢仆照顧不慎之故,但滾滾的戰斗力也著實不可小覷,所以,她才圈了三分之一個后院給滾滾們。
如此,兩腳獸們的安全終于得到了保障。
林羨余原以為,自己后半生的日子,就可以這樣幸福度過。
沒想到,這一日,浩浩蕩蕩一大群人來到了她的道觀外。
好家伙,一溜串十幾輛車馬,二三百號儀容肅整的家丁、護衛、婢仆,總督出行,也不過如此了吧?
林羨余坐在小樓三樓的窗戶邊,就遠遠看到了這樣的陣仗。
“稟仙姑,總督尹繼善大人前來拜訪。”侍女如此稟報。
還真是總督來了!
只是,尹繼善早些年雖也偶爾來拜訪,卻不曾打出這般陣仗!因為這尹繼善素有清名,且愛惜羽毛,哪里肯如此聲勢張揚?
只不過,她倒真真瞧見了尹繼善,她都不需要放出天眼,憑借超視力的肉眼就能看到隊伍領頭的一架高頭大馬上騎著的正是總督尹繼善。
林羨余蹙眉,二話不說朝著大門外就放出的天眼掃描,掃描著后頭那些車馬。
她才掃描到第三輛馬車,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怎么會是他?!
忽的,林羨余腦海一閃,乾隆十六年,差點忘了,這一年乾隆南巡!
“去告訴尹繼善,我不見男子!”林羨余沒好氣地道。她現在算是明白了,上次鄂夫人來,意在試探她的態度!
只不過當初鄂夫人的確沒說謊,可見鄂夫人也并不曉得是皇帝要來!
麻蛋,這些當官的,一個個都是老油條!
當日,林羨余雖然拒絕見尹泰,卻送了一本《養生手札》,可見她的態度并不強硬。
所以才有了今日局面。
林羨余內心很煩躁,她最不想見的人,居然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這些年,她明明都快忘了乾渣龍這個糟心貨了。
不過兩刻鐘,貼身侍女玉琯氣喘吁吁跑了來,“仙姑,總督大人說,此番他帶來了一位貴客,煩請仙姑下樓一見,他日后必有厚報。”
林羨余哼了一聲,居然跟老娘賣起關子來了!
“告訴他,我知道他帶來的人是誰!不就是北京城的白十二么!”林羨余是怕嚇著這些小丫頭,所以才換了個說法。
玉琯果然沒聽懂,但還是乖乖再一次提著裙子跑下樓,去道觀外傳話了。
道觀外,竹葉蕭蕭,但后頭第三個馬車里的乾隆已經很是不耐煩了,“尹繼善,這就是你所謂的仙姑?可別是什么欺世盜名之輩!”
一想到先帝晚年重用方士道人,弄得圓明園烏煙瘴氣,乾隆就對這些道士本能地抱有懷疑。
這個時候,玉琯氣喘吁吁跑了出來,朝著尹繼善行了一禮,“大人,我家仙姑說,她知道您帶來的人是……是北京城白十二白老爺。”
此話復述出口,尹繼善瞬間變色,他連忙仰頭看向道觀第二進的那座高聳的小樓,那里距此處甚遠,連他都看不清,何況是被兩輛馬車擋在后頭的第三輛馬車里的皇上了。
玉琯的聲音清澈明亮,坐在后頭馬車里的乾隆亦聽得真真,他先是愣神了片刻,“白十二?”
然后,乾隆的臉色也跟著一變,十二合在一起便是一個“王”字,王上加白——可不就是個“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