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014 月安然

香玉將她滿頭青絲松松綰個髻垂在腦后,笑嘻嘻的說:“盛元大帝還會書畫,會寫曲,大娘子要是想都學會了,最少也得個十年八年。”

香梅一邊布好碗筷,一邊插嘴:“杜大家得了盛元大帝一半真傳就名揚天下了。”

“大娘子,夫人說您路途勞累,晌午用的油膩,所以特命廚房為您煮的素湯餅,并醋昆布和茄子鲊。”香梅將碗碟放在桌上。

待姜妧從湢室出來,已是晚霞滿天。姜妧坐在銅鏡前,香玉握軟巾為她擦干濕發。

聞見香味,姜妧就覺得餓了。抬手摸摸半干的發梢,催促香玉,“挽起來吧,待會兒我倚在床上讀會兒書就干透了。”

香梅忙道:“老夫人最在意大娘子的眼睛,她要是知道,必得責怪我們。大娘子還是行行好,用完飯早些安寢吧。”

姜妧回到鎏華院,丁媼已經為她準備好熱水以及應用之物。香玉香梅侍候姜妧沐浴更衣,洗盡風塵疲憊。

這里原是間暖閣,燕三娘和白小乙來了之后,姜澈就將此處改建成連三間的屋子。既和姜妧的居處緊鄰,又自成一格,互不打擾。

燕三娘和白小乙都是習武之人。屋前擺放的兵器架子,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一應俱全。其中還有幾件是姜二爺從別處淘換來的稀罕物。

屋后有間墨竹搭建的小棚子,那是麋鹿大壯的住處。除非陰天下雨它才進去避一避,更多時候,大壯都是在鎏華院里閑晃,覺著哪出合它心意,就在哪處睡下。

大壯是頭不擇席的麋鹿。

燕三娘換上一身短打扮,在屋前空地上練拳。

麋鹿大壯臥在邊上,一雙漆黑的大眼緊緊盯著身形敏捷的燕三娘。姜妧穿著絲履,腳步極輕,但仍逃不過燕三娘的耳朵。她倏地住了身形,目光警覺的循聲望來,但見是姜妧,便長舒口氣,含笑迎上前,“旅途勞頓,大娘子該當早點歇息才是。”

說話功夫,大壯起身來到姜妧跟前,撩起前蹄在地上用力頓了頓。

姜妧抬手拍拍大壯硬實的犄角,道:“剛用完飯,出來消消食。”

燕三娘嗯了聲,取來燈籠陪著她往小花園走去,大壯亦步亦趨跟在姜妧身后,鹿鈴輕搖,叮鈴作響。

走了一陣,燕三娘輕聲言道:“那位大師是啞的。原想讓他隨我回來吃頓飽飯再上路,他卻不肯。”方才練拳時,燕三娘腦子里琢磨的全是那位大師受到羞辱還能坦然以對的神態。既佩服那僧人胸襟,也為他不平。

姜妧搖搖頭,道:“大師不啞。出家人修口持戒不能講話。”

燕三娘瞪大眼,“他被老黃那般羞辱,都不為自己辯駁?還說不啞?若不是大娘子慷慨相助,還不知要鬧到何時呢!”

姜妧卻笑了,柔聲道:“想來,也慣了吧。”

聞言,燕三娘唇角抿成一字,默不作聲。姜妧也不講話,兩人各懷心事,緩步而行。

晚間的小花園,暗香浮動,靜謐安然。燕三娘抬頭望向夜空里那輪半月,心生悵惘。

她想起了已經故去多年的夫君。

香梅點頭稱是,伺候姜妧用飯。

素湯餅是照著姜妧的口味做的,多鮮蔬,少湯餅。一頓飯吃下來,姜妧鼻尖微微冒出薄汗,雙頰也泛起了紅暈。

用罷,香梅香玉一個撤下殘羹,另一個拿著熏籠熏帳中香。

香梅笑了,“大娘子不擅長詩詞歌賦,可大娘子天生就懂得經營生意,這也是天分吶!”

姜妧不禁莞爾,“這哪算得上天分,只要不傻不癡都能辦到。”說罷,攬鏡自照,覺得有些寡淡,從妝奩里取出一支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簪別在發間,這才施施然起身去旁邊的桌子坐下用飯。

剛執起牙箸,姜妧便問道:“三師父那兒用的什么?”

燕三娘的飯食也是香梅去送的,她一樣樣的掰著手指頭說給姜妧聽,“胡餅,清粥。茄子鲊、醋昆布還有炙羊肉。”

姜妧滿意的點點頭,“三師父早晚都得練拳,耗費體力。再說這一路上數她最辛苦,沒有葷腥可不行。”

姜妧合上書,有些泄氣的說:“別說十年八年,就是二三十年,我也學不會。”

姜妧拿起臺面上的《永年記事》,翻了翻,道:“若是我也能像盛元大帝那樣出口成章該多好。”

天兒已經黑透了,鎏華院里除了間或幾聲蟲鳴,便是鹿鈴輕響,和燕三娘的霍霍拳風。

雖是家常便飯,姜妧還是用了不少。在屋里轉悠兩步,還是覺得胃里積了食,有些難受。她便和香玉交代一聲,從桁架上扯來一件半臂披在身上,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穿過幾株枝葉繁盛的墨竹,到在燕三娘的居處。

聞言,丁媼笑了,“大娘子方才沐浴時,老夫人將三郎君叫去松鶴院訓話,后又吩咐三郎君和許管事去金光門米糧鋪賠不是,現在還沒回呢。”

姜妧松了口氣,道:“阿娘說的沒錯,祖母終歸是向著成兒的。”說著,目光投向銅鏡旁的那朵玉色月季花上。花瓣失了水分略顯干枯,顏色也不那么鮮亮了。姜妧輕嘆一聲,低聲喃喃,“今年的花期晚了些。”

丁媼從外間進來,向她回稟道:“大娘子,胡醫女為四郎君施針換藥后,就去松鶴院了。老夫人留她吃茶敘話,到現在還沒出來。”

姜妧嗯了聲,“既是這樣,祖母的身子定無大礙。成兒還在供舍跪著,待會兒我再去和祖母說說,饒了他這次。”

香玉接道:“可說是的,舊年綠幕開的可早呢。”

話音剛落,香梅手捧托盤進到屋里。素湯餅的鮮香味立刻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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