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020 渤海米

于是,苗季大清早的就把那張磕掉一角的花梨木桌子和兩扇門板戳在門口。

姜妧左右望望,暗自揣度苗季究竟用意何在。

阿甲口若懸河,唾沫橫飛,全沒留意辛夷帶他出了彩霞街,一路向東。

說罷,阿甲唇角抿成一字,臉上浮露出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謹慎。

到在金光門米糧鋪門口,香玉香梅攙扶著姜妧下了車。

金光門臨近利人市,是以這里的地價年年攀升。各個商鋪的門面大多都是簇新鮮亮的。

阿甲收回目光,十分認真的說道:“郎君,姜大娘子的生母被人砍了腦袋,到現在連真兇都沒找著。她十歲才會講話,有明白的老人說她七魂掉了三個,得靠那頭四不像鎮著才行。郎君,她這人邪性的很,咱們還是躲她遠點兒吧。”

苗季大惑不解的蹙起眉頭。

許管事從后面閃身出來,笑呵呵的引見,“苗四哥,這位是我們姜家大娘子。”

苗季暗道聲不妙。

昨兒個他家里的嘴欠,說了那許多姜大娘子的壞話,正主兒興師問罪來了!

苗季緊攥著衣擺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姜妧規規矩矩的給他行了個禮,“苗四叔安好。”聲兒柔柔的,輕輕的,禮貌周全,不見半絲嚴厲。

苗季恍若在夢中一般。

方才沒看錯吧,姜家大娘子給他行禮?

苗季笨拙的回了一禮,結結巴巴的說:“進、進屋吧,外頭風大……呵呵……”

許管事抬頭望天。

春和景明,一碧萬頃。1

哪來的風?!

梁氏在里間豎起耳朵細細聽著,貌似說話的是女郎。她心里暗道,該不會是街口的餛飩西施來買麥粉吧。她那雙眼跟勾魂兒的鉤子似得。可別把苗季勾了去!

不行!

梁氏坐不住了,起身往外間走。

剛走兩步,一陣香風飄來,“什么味兒啊,這么香?”

餛飩西施整日和面剁肉,哪有功夫熏香?梁氏心下納罕,快走了兩步。撩開布簾,就見頭戴冪籬,身著朱色衫裙的小娘子款款而入。隨著她蓮步輕移,沁人心神的香氣徐徐彌漫。

怎么不是餛飩西施?!那她是誰?梁氏在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咦?這是渤海國的米吧?”姜妧略微俯身,米香直入鼻端,“是上等米。”

“是!是!”苗季十分得意的顯擺,“金光門這片,就俺們鋪子有渤海米賣。”

許管事眼珠兒一轉,說道:“這可是我們姜家的商隊一袋袋馱回來的呢。”

苗季心里打個激靈。

他怎么把這茬忘的透透的。

要不是姜家,他這間小小的米糧鋪子根本搞不到渤海米。苗季唇角墜了墜,眼皮一撩正瞅見梁氏。

“你愣著作甚?還不快來見過姜家大娘子?”

姜大娘子?

梁氏吃驚不小。

姜家大娘子的事體她聽旁人說了不少,這還是頭一回瞧見真人。

說話柔聲細語,走起路來裊裊婷婷,跟仙女兒似得。

她真是姜家大娘子?

梁氏眉頭擰成川字。怎么跟她聽說的不一樣呢……梁氏兀自思忖。姜妧向她屈屈膝頭,行了一禮,“見過苗四嬸。”

這聲嬸嬸把梁氏的魂兒喚了回來。

她到在都城十幾年,早就習慣向人點頭哈腰賠笑臉。猛地有人規規矩矩的給她行禮,反倒不得勁兒。

梁氏身子一矮,忙道:“這是怎么話兒說的。”她就勢橫了苗季一眼,意思是讓他端起當家人的做派,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要是兩個都笑呵呵的這戲就不用唱了。

苗季聽候媳婦調派慣了的,冷丁兒受了梁氏依仗,苗季反倒不懂得怎么應對。他呆愣片刻,嘴巴張了張,又合了合,把肚子里要說的話忘了個一干二凈。

梁氏唇角微墜,不耐煩的白他一眼,心道果真是個不頂用的。

行吧,她當壞人!

梁氏立刻斂去笑意,板起臉孔,冷冰冰的說:“姜家郎君剛把俺們的門板卸了,桌子也掀了。不光買賣做不成,連吃飯都沒地兒了。姜大娘子大駕光臨,俺們沒有熱茶熱水的招呼,還請姜大娘子恕罪。”

說罷,側側身子,敷衍的彎彎膝頭。

這就是沒有商量的余地了。

許管事不大情愿的點點頭。

燕三娘、許管事還有香梅三人隨姜妧一起,香玉留下看車看馬。

姜妧搖搖頭,沉聲道:“許管事,你這話說反了。我來替成兒賠不是,好話自然得由我說,要是人家說了賴話也得由我擔著。若是我有說的不對的,你一定得從旁幫襯著,別讓人家挑出咱們的不是來。”

隔著冪籬看不清神情,但許管事還是感受到了姜妧態度堅決,不容置疑。

可姜老夫人特意囑咐不能讓大娘子受半點委屈。

許管事垂下頭略加忖量,便開口勸道:“大娘子,您少在外間行走,與人交際不多,還是讓小的替您打個先鋒……”

話未說完,姜妧便道:“許管事,我怎么說,你就怎么辦。”

許管事拴好馬到在姜妧身畔,低聲道:“大娘子,待會兒進去,伏低做軟話全由小的承擔,您能來已經是給苗季天大的面子了。”

米糧鋪的招牌還是十多年前那塊。雖說苗季每隔三五年就重新上一遍金漆,可比起別家的終歸顯得寒酸了些。昨兒個姜成頭晌卸門板,下晌掀桌子,一整天都沒消停。苗季和梁氏商量一晚上,決定先看姜家如何處置。但他倆又不想表現的太過軟弱,以免姜家小瞧的他們。

苗季在里間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料想是姜家來人了。他一溜小跑跑了出來,剛想撂狠話,就見跟前站著一位頭戴冪籬的娘子。在她身側分別站著英姿颯爽的女郎和如花似玉的婢女。

中間這位是誰?

什么叫有點晚了?!

晚很多好不好?!

辛夷垂首默了默,道:“十歲說話是有點晚了。”

阿甲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

說那么半天,郎君怎么好像沒聽懂似得。

“郎君,您常在南齊,不知道姜家的事體。姜家大娘子是這樣的……”阿甲見辛夷不把他的忠告放在心上,添油加醋的從橫死,姜妧嚇成癡傻,再到后來突然不傻了的經過講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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