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079 應邀約

魯稚和大長公主同在車里。

“母親,良兒就在前面?”魯稚將車簾掀起一角,低聲問道。

唐若茹嗯了聲,“我與大郎約好,以紅布為記。你瞧,那不是么?”素手指向垂在車轅上的一條紅綢。

羅良雖是魯稚的兒子,卻從未承歡膝下,喚她一聲母親。此刻,親生兒子近在咫尺,魯稚竟有些忐忑。

她二人一問一答的功夫,自有仆婢將棋桌榻席擺在車旁,又挑起三五盞燈籠,將這一小段路映照的明朗通亮。到底是大長公主府上的仆婢,搬搬抬抬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程松只覺得外間突地一亮,心下納罕,挑簾望去。羅良也跟著湊過來,“呀!好大的排場。居然還帶著鮮果點心出門,也不知是哪家的貴人。”

羅良話音剛落,大長公主的婢女采菊來到窗前,笑吟吟的說道:“二位郎君安好。車輛擁擠,不知何時方能前行。我家主人設下棋局,想請郎君手談消遣,未知二位郎君可否賞面?”

能在大長公主跟前伺候,樣貌必然出眾。

羅良的目光在采菊臉上停了片刻,便爽快的應下,“好!煩請姐姐帶路。”

這一聲姐姐,當真是百轉千回,暗含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趣味在其中。

采菊眸光流轉,唇畔淺笑分外曖昧。

程松有心阻止,羅良話已經說出口了。

程林氏拽了拽程松的衣袖,輕聲發問:“那是什么人吶?會不會惹麻煩?”

程松剛想出言安撫,程孜略帶不耐的說道:“眾目睽睽之下,能有什么麻煩?就是下盤棋罷了。”隨即朝程松擺擺手,“你也去吧,別在車里悶著。”說著話,假意瞄了幾眼大長公主的牛車,又低聲道:“那是大長公主的車,正兒八經的貴人,切莫失了禮數。”

萬幸他沒說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類的混話。程松有心不去,但見羅良已經大步向棋桌走去,便點點頭,道聲:“孩兒省得。”

羅良尚且不知就要與親生母親相見,樂顛顛的跟在采菊身后。好聞的三勻香直入羅良鼻端。三勻香,顧名思義,是由三種十分名貴的香料混合而成,民間用的很少,多是宮里的貴人才能享用。羅良有個要好的同窗,最愛鼓搗熏香澡豆之類。他按著書上的方子真就鼓搗出了一星半點的三勻香,還特特邀羅良與他一同品賞。是以,羅良識得這香的味道。

羅良心尖打了個突兒,心道:莫非這小婢的主人是宮里出來的?若是,可得好好把握,萬不能錯失良機。當下收起輕浮的神色,正正發冠,理理衣裳,挺胸抬頭,不敢有絲毫懈怠。

到在榻席跟前,采菊請他坐下,“請郎君稍待片刻,我家主人隨后就到。”

羅良忙禮貌回道:“有勞姐姐。”

這一聲姐姐,滿是尊重,面上又是十二分的懇切。偏生采菊視而不見,眼中仍是一汪脈脈春情,燎的羅良心里火燒似得通身難受,卻不敢有半分逾矩。

程松緊隨而來,與羅良并排跪坐在榻席上。

“阿耶說,這是大長公主的車,你可別莽莽撞撞的得罪了貴人。”程松側身俯在羅良耳邊細聲說道,“聽說魯駙馬脾氣不壞,就是不知道輸了棋怎么樣。”

羅良一聽,與他猜測的相差無幾,點頭應承,“我曉得了。既來之則安之,別讓魯駙馬覺得咱們沒見過世面,從容些,淡定些。”

程松彎起唇角,揶揄道:“就你懂得多。還從容些,淡定些。倒不如說惺惺作態。”

羅良嘶的一聲,豎起眉眼,偏頭瞪著程松,“我曉得你慣是看不上我,可也不用句句刺心吧。”

程松見他誤會,便解釋道:“再如何看不上,你我二人也是兄弟。我若不是擔心你年輕氣盛,一個不留意開罪貴人,哪能現巴巴跟了來?”

聞聽此言,羅良心尖回暖,笑了笑,說道:“哥哥的好,我記下了。等陣去到熙熙樓,你吃羊肉,我吃黃芪,還不行么?”

程松失笑,“你當羊肉是寶,我可無福消受。每回吃完,腥膻味好幾天都散不干凈。惱人的很。不用你禮讓,我也是吃黃芪的命。倒不如讓你那位好同窗,弄些澡豆實在。”

“這有何難?明兒我向他討來便是。”

話音剛剛落地,耳聽環佩叮當。

兄弟倆趕緊起身,循聲望去。大長公主唐若茹走在前頭,身著玉色美服,淡掃脂粉,眼含笑意。

程松不由得一愣。

這位美婦人,好生眼熟。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似的。

羅良的目光投注在唐若茹身后的魯稚臉上。

她與唐若茹眉目相像,但她不及唐若茹氣度雍容,貴氣倒是十分迫人。

羅良和程松愣怔片刻,忙垂下眼簾。

怎么不是魯駙馬?

既然是大長公主府的牛車,那這位一定就是大長公主了。

羅良吃驚之下,手心冒出熱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黏答答,濕漉漉的。

與之相比,程松頗有大將之風,不但沒有半點慌亂,反而鎮定自若,朝大長公主深施一禮,“晚生程松拜見大長公主。”

唐若茹滿意的笑了,“程郎君無需多禮。”

她和魯稚不做停留,徑直到榻席上坐下。

羅良學著程松的樣子,向她二人自報家門。

“晚生羅良拜見大長公主。”

魯稚借著燈光打量起羅良。

即便微微俯身,少年郎身上獨有的鋒銳宛如肆意流瀉的月光一樣漫溢出來。

未免旁人生疑,魯稚都是遠遠看上羅良一眼,便罷了。這不是她第一次見羅良,卻是她第一次離羅良如此之近的相見。

“二位郎君請坐。”

羅良略有些拘束,程松倒是放得開,叫坐就坐,沒有半分遲滯。

唐若茹信手拈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盤一角,“程郎君,請!”

大長公主出言邀請程松走棋,羅良卻是長舒口氣。那個豪情萬丈,誓要抓住機遇的羅良在見到大長公主之后,瞬間消失了。

不知怎的,羅良有些畏懼大長公主。許是因他頭遭與皇室中人敘話,一下子就被唐若茹與生俱來的氣勢震懾住了。

羅良兀自惴惴。采菊為他奉上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