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外孫女不想嫁,索性就把這座莊子留給她,以后她賣也好,住也好,算是多條退路。但此事不好當即做下定奪。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看看你祖母是什么意思吧。”
這么說就是有商量的余地。姜妧眼珠一亮,煞是殷勤的為呂甫捶肩。把呂甫哄的哈哈直樂。
待他們下了山,阿甲馱著點心,風塵仆仆的來了。
辛夷幾次三番的拜訪也就罷了,還特命小仆來給他送點心……
即便兩家的莊子挨著,稱得上是比鄰而居,可這也有些過分熱情了。
呂甫拈須思量。
尤其辛郎君乃是當朝丞相的幼子,而他僅僅是個在此間養老的平頭百姓。究竟是為了什么呢?呂甫百思不得其解。
這當兒,阿甲和香玉香梅在僻靜處交談。
“藍府尹就要重新查問你家夫人的案子了。”阿甲正色對香玉說道。
“真的呀?”香玉和香梅對視一眼,歡喜不已。
“那還有假?我家郎君去向皇帝陛下求的恩典!”阿甲語帶炫耀,“也就我家郎君才能辦成這事,換了別人都不行。你們可知道,皇帝陛下親自給我家郎君燒梨子吃呢。”
香玉一聽倆眼放光,十分艷羨的驚呼道:“啊,皇帝陛下親自給辛郎君燒梨子……”
香梅拽拽她的衣角,意思是矜持些,不能給大娘子丟人。
香玉會意,忙從荷包里掏出一張飛錢遞給阿甲,“這是我們大娘子給你的賞錢,你來回傳話辛苦,拿去買糖吃。”
這錢能拿么?阿甲猶疑著不知該不該接。
香玉索性塞到他手里,“給你就拿著。”
香梅也道:“路上渴了買碗茶喝也好。”
那就拿著吧。
阿甲稀里糊涂的攥緊飛錢。
“你快走吧。我倆也得快快回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大娘子。”不等話說完,香玉就拉著香梅走了。
阿甲凝視著香玉漸漸遠去背影,心里覺得空落落的。
“那行吧,我也走了。哎,好容易見到香玉姐姐,都沒說上幾句話呢。”低頭一看手里的飛錢,“我的天老爺!誰拿十貫錢買茶喝呀!”阿甲驚得腿肚子都轉筋了。扭臉想喚香玉,把飛錢還給她,白小乙橫沖出來,到在阿甲面前。
阿甲頓住腳步,“小、小乙姐姐。”
白小乙面若寒霜,“什么姐姐?叫大哥!”
大、大哥?
阿甲揉揉眼,白小乙是女的沒錯啊,現在女的不叫姐姐,改叫大哥了?
白小乙見他呆頭鵝似得,氣就不打一處來,“藍府尹要重查夫人的案子?”
“是啊。小乙……”阿甲吞了口口水,大哥就大哥吧,白小乙會功夫,不順著她的意思,沒準兒要挨拳頭。阿甲乖巧的眨巴眨巴眼,“大哥您不是都聽見了么?”
方才白小乙匿在暗處,專等香玉香梅走了才現身。被阿甲識穿,白小乙臉色黑了黑,“香玉給你賞錢了?”
“給了。”阿甲小心翼翼的雙手托起飛錢,“小的借花獻佛孝敬大哥。”
“去!什么亂七八糟的。誰要你的錢。”白小乙豎起眉眼,“給你家郎君帶個話。”
還以為是打劫,原來是帶話。阿甲哦了聲,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大哥您說,小的保證一字不落的把話帶到。”
“嗯。”白小乙滿意的點點頭,“算你識相。”
阿甲暗自嘆一聲。她臉上粘一副絡腮胡,妥妥兒的山匪頭子。哪敢不識相?
“回去告訴你家郎君,他幫助姜家的情誼,我們記下了。等夫人的案子查明,姜家自有厚禮酬謝。”
阿甲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家郎君不是為了錢……”
“不是為錢,難道是為了人?”白小乙眼睛一瞪,滿臉厲色。
阿甲趕緊捂住嘴,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說了實話。
白小乙冷哼一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家郎君對我們大娘子動了歪心思。既然他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就不該三心兩意,得隴望蜀。怎么,瞧著我們大娘子比他那心上人漂亮,就打算坐享齊人之福?美的他!我家大娘子立志不嫁,這輩子自己單過,叫你家郎君趁早歇了那腌臜念頭!”
“我家郎君什么時候名花有主了?”阿甲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郎君自始至終喜歡就只有姜大娘子一個啊。另一個是誰,他怎么不知道?
白小乙眼波一橫,低喝道:“哼!你再跟我裝傻?!”
“我,我沒有啊……”阿甲茫然的眨眨眼。
又來了,又來了。跟個呆頭鵝似得。看一眼都能叫他氣炸了肺管子!
白小乙抑制住想要爆錘阿甲的沖動,“你把話帶到,要是叫我知道你差了半個字,看我不打的你滿地找牙!”袖子一甩,匆匆走了。
阿甲披星戴月往回趕,天剛蒙蒙亮進了城。這時辰辛夷應該出府去學堂。阿甲留了個心眼,直接拐到彩霞街上買了兩屜籠餅站在街口邊吃邊等。
籠餅沒吃完,辛夷騎著馬,向他走來。
離得老遠,辛夷就瞧見阿甲了。鞭鞭催馬,眨眼功夫就跟他碰了面。
“她怎么說?”辛夷翻身從馬上下來,不等站穩,便迫不及待的發問。
“郎君,小的沒見著姜大娘子,哪知道她怎么說的啊。”
辛夷大失所望,“哦,沒見著就沒見著吧。興許過不幾日她就回來了。藍府尹昨兒去刑部調出卷宗,白捕頭也在忙著布置人手。很快就要去姜家查問了。”辛夷頗為振奮的跟阿甲念叨。
他一直留意藍府尹的動作,而今這一看確實要徹查,姜呂氏這樁懸而未決的案子很快就能有結果,姜大娘子也能了卻心愿。
她高興,辛夷也開懷。
阿甲望著一臉花癡相的辛夷,扁了扁嘴,問道:“那個,郎君,您還記得白小乙,白姐姐吧?”
“記得。她是燕女俠的徒兒。”辛夷笑嘻嘻的回道。
“她讓我給您捎個話。”
“你說就是了。”辛夷攏攏韁繩,不好意思的垂下頭。白小乙跟著她進進出出,相處的十分融洽。白小乙捎話,都是她的意思吧。
“白姐姐說,您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就不該三心兩意,得隴望蜀。您也別妄想坐享齊人之福。她還說,姜大娘子鐵了心不嫁人,這輩子單過。”
辛夷難以置信的仰起臉,“她真這么說?”
“嗯,真的。”哪能有假呀。他要是說錯了,滿口小白牙就保不住了。
辛夷定定站在原地,心神一陣恍惚。
阿甲又道:“小的想了一路,覺著白姐姐她們準是誤會您那天與樓娘子說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辛夷忖量片刻,道:“怪我沒跟她說清楚。”
阿甲小聲嘟囔,“您想說也沒機會。”
燕女俠和白大哥跟倆門神似得守著姜家大娘子,這等背人的話怎么好說出口。
辛夷強打精神,“罷了,或早或晚是要與她講明的。也不急在這一時。”
阿甲嘿嘿樂了,“就是,不急。反正姜大娘子不嫁人。”
辛夷悶哼一聲,看都不看阿甲,躍上馬背絕塵而去。
“誒?郎君這是生我氣了?”
今兒個是放榜的日子。
唐煉下了早朝,端坐在書案前,專心致志的翻看題名錄。
透過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唐煉仿佛看到一張張躊躇滿志的笑臉。用不了多久,他們中的一些人就會成為大秦的棟梁之臣。
唐煉逐頁翻看下去,程松二字赫然躍入眼簾。
“他居然中了。”唐煉嘴角抿成一字。又往后翻了翻,不見羅良的名字。唐煉胸中郁氣稍稍紓解。
平喜端來熱茶擺在唐煉手邊,低聲道:“大家若是心里堵得慌,就把他摘出來唄。”
唐煉眉梢一挑,問道:“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平喜微微躬身,“是大長公主家的郎君。”
“不錯,就是他。”唐煉端起茶盞淺淺吃了一口,“細究起來,他也是身不由已。”
“大家仁慈。”平喜輕聲贊道。
唐煉搖搖頭,默然不語。
始作俑者是唐若茹不假,但先帝也在背后使了些力氣。唐若茹自以為聰明,卻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唐若茹將親生骨肉送出府撫養,先帝知道的一清二楚。程孜之后的際遇都是先帝一手安排好了的。唐煉繼承帝位,先帝告誡他,能用巧勁兒化解的,就別用蠻力。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對自家人動刀。
唐煉把這話記在心里。但他自問沒有先帝沉得住氣。上次鷺振宴,他真想把劉焅推出去砍了。
魯稚撿來的野種冒充皇親也就算了,難為他這個明白人還得陪著一塊裝糊涂。
什么東西!
唐煉頜下胡須顫了顫。
平喜悄默聲的退了出去,又悄默聲的拿回來瓜子花生外帶一包炒豆放在唐煉面前。
唐煉一看炒豆,倆眼放光。
“老金家的炒豆子?”
“御膳房做的。比老金家的味道還好。您嘗嘗。”上回辛夷送他一包炒豆,他吃著特別順口,就琢磨著給皇帝陛下整一份。別看這包小小的炒豆子,那可是御廚們狂炒上百斤豆子摸索出來的火候。比老金家就差在名號上了。平喜特特將其包在油紙包里,為的就是能讓皇帝陛下吃出街面小吃的感覺。
做內侍,屬實不易。
唐煉拈起一粒放在嘴里,咯嘣咯嘣使勁兒嚼完了,贊不絕口,“香!香!”
平喜唇角微彎。只要能讓皇帝陛下高興,就都值了。
程松雖不是頭榜,好歹中了。
之前信心滿滿的羅良反而名落孫山。這令他既難堪又尷尬。
前來道賀的街坊鄰居,同窗好友把本就不大的宅院擠的滿滿當當。因羅良和程松一同應考,是凡來個人就要問一問他是否高中。
縱使羅良臉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
他借故從家里出來,匆匆出了長安坊,隨意尋間小酒館坐下,要來兩壺酒,三五個小菜,唉聲嘆氣的喝著吃著。
飲至微醺,一抹窈窕婀娜的身影出現在羅良面前,“羅郎君。”聲音柔婉和緩,“羅郎君,是婢子呀。”
“你……是誰?”羅良口齒不清的問道,覷起眼,看向來人,仔細辨辨,想起來了,“采,采菊?”
“正是婢子。”她換下大長公主婢女的衣裳,穿一身素雅碎花衫裙。料子不金貴,卻將她襯托清麗可人。
今兒個,采菊向大長公主告假回家看看。順便去瞧了瞧放榜的熱鬧。她不識字,又舍不得錢請人幫著瞧。眼見天色尚早,便雇了輛車來到長安坊。尋思著羅良中了,就跟他道聲恭喜。若不中,安慰兩句也是好的。
羅良是大長公主的座上賓。采菊侍候大長公主五六年,自是能夠看出大長公主待羅良不同其他人。
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若說沒有奢望,那是假的。再過來二年,大長公主頂多把她配給管事的兒子,或是哪個得臉的婆子家的親戚。
可惜她投錯了胎,生在為奴為婢的人家。
采菊不甘心。她這般出眾的樣貌,就是做官夫人也做得的。
她缺的就是際遇。常在大長公主府出入的多是與魯駙馬交好的老紈绔。采菊一看他們那副腦滿腸肥的樣兒就惡心。
羅良不同。羅良年少英俊,又有滿肚子的學問。就連大長公主都對他青眼有加。以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跟了他,做妾也比給管事當媳婦強百倍。
“羅郎君,莫再吃了。酒傷人。”采菊輕聲說著,在羅良對面坐了下來,“今次不中,下次再考。羅郎君身負大才,定非池中物。”
羅良得了安慰,眼眶頓時紅了。
“再等又是三年。三年復三年,我的大好年華,都虛度過去了。”
采菊喚來博士撤下殘酒,換上一壺熱熱的好茶。
“怎會虛度?羅郎君專心讀書之余,可以與駙馬爺時常走動。多多結識幾位貴人。”
聞言,羅良心思有些松動。
采菊挽袖斟茶,半截如雪皓腕上套著只細細的纏銀鐲子。淡淡的三勻香隨著采菊的動作緩緩流瀉而出。
羅良一雙眼不錯珠的盯著采菊的手,吞了口口水。
采菊將他急、、色的神態看在眼里,心下有了七八成分把握。
“羅郎君,請飲茶。”
采菊端起茶盞送到羅良唇邊。
此時的采菊雙目含情,盈盈亮亮好似汪洋深海。羅良與她定定對視,看著,看著,他便不由自主的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