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人白他一眼,“好什么好,又不是我娶媳婦,我從南齊帶來的那五六個廚子不是吃閑飯的。”
這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想怎么著啊?
辛重凝思片刻,恍然道:“夫人莫不是想擇一門清貴人家?”
辛夫人擺擺手,“你別白費心思瞎琢磨了。總之這事不用你管,我自有主張,”
辛重有些不安。
辛夫人向來主意正,可事關小五的親事,總得有商有量才好。
“夫人……”辛重想跟她說說個中厲害,辛夫人掩嘴打個呵欠,“早點歇息吧。你明兒還上朝呢。”
辛重應了聲,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月上柳梢,萬籟俱寂。
羅良擁著散發著霉味的稻草瑟瑟發抖。這時節,圍爐涮鍋子再好不過。薄薄一片羊肉在濃白的骨湯里滾兩滾,不用蘸料就又香又鮮。羅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現在要是能有一口湯喝,也知足了。
“表哥,你說咱們能活著出去么?”羅良仰起頭,哆哆嗦嗦的發問。牢房里很靜,即便羅良壓低了聲音,與之相鄰的牢房里的人能夠聽的清清楚楚。
“嗤——”不知是誰嘲諷的笑了一聲。
羅良有些著惱,“笑什么笑?但凡關在這處的誰不想活著出去?”眼眶一酸,留下兩行淚,“那事我們又沒沾邊兒……”
程松撩起眼皮,輕聲道:“骨血相連,不管沾沒沾邊兒,都已是身在其中了。”
從頭至尾最無辜的當屬程林氏。她嫁給程孜沒享過一天福,還賠上性命。
“憑什么啊。我都不知道大長公主是我的外祖母,我要是知道……”余下的話梗在羅良喉間,說不出口。他要是早知道,早就跟大長公主要錢置房子置地了。
這可倒好。錢沒撈著就算了,連命都搭進去了。他都要冤死了。
程孜從打關進牢里,一直鬧病。晚上喝了碗涼水頭就昏漲漲的,嗓子也干。歪在角落里有氣無力的訓斥:“你個沒骨頭的東西。早知道能怎的?你還能去出首,告發你外祖母?”
羅良胡亂抹把臉,道聲“不敢。”
程松手腳并用爬到程孜身畔,擔憂的說道:“等天亮了,我就求牢頭給你找個大夫來看看。總這樣不是個事。”
“不用了。看也是白看。再說,誰還拿咱們當個人吶。算了吧。省些力氣打聽打聽你阿娘的情況。”
程孜素來對程林氏冷冷淡淡,不甚關心。落了難反而品出程林氏的好。
“她在那邊也不知受沒受刑,哎,是我連累她了。早知有今日,當初我就孤身一個人過了。省的你們跟著我受苦。”程孜握住程松的手,老淚縱橫,“阿耶對不起你們。”
“阿耶!”程松轉過頭去,哭了起來。
唐若茹與魯駙馬的牢房僅僅相隔一道鐵柵欄。因他倆是首腦,看管格外嚴格。一天十二個時辰,四班差役輪換著看守。
而今的唐若茹蓬頭垢面,目光呆滯,時不時的說上兩句不著邊際的胡話。
“該死!你們都該死!”說罷,唐若茹咧嘴呵呵直樂。
魯駙馬望著她,又氣又恨,“早先勸你就是不聽。到頭來怎么樣?還不是落得個雞飛蛋打的下場?但凡肯聽我一句,又何至于如此?當一輩子紈绔總比掉腦袋強!”
唐若茹雙眸驟然陰鷙,偏頭看向魯駙馬,恨恨道:“你個沒出息的玩意。我籌謀的好好,壞就壞在你身上!”
魯駙馬自嘲一笑,“壞在我身上?要不是你貪心不足蛇吞象,我現在天天斗雞吃酒看大戲呢。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娶了你這個喪門星。”抿嘴思量片刻,“也不對。我不想娶也不能推拒。罷了,全當我前世欠了你的,今生還吧。下輩子你可別來纏我。”
也不知唐若茹聽懂沒有,瞟了瞟魯駙馬,合上眼不說話了。
下了兩場雪,天兒愈發冷了,離年關也愈發近了。
回頭看看,今年發生了許多事。
姜妧吐口濁氣,對佟掌柜說道:“師傅們家在外鄉,有要回去過年的,趁現在趕緊啟程。待到開春,一來一回正合適。”
“師傅們都說不回。”佟掌柜笑吟吟的說:“大娘子對他們好,他們哪能不知道。這不嘛,都想著好好回報大娘子。再一個,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了。存貨也不多,師傅們要是都走了。鋪子就得歇業了。各家府上正備年禮呢,買賣停了,少好些進項。”
她不說,姜妧還沒往那處想。
“師傅們不回去,花紅多分一些。除夕那日都跟我回府里吃大飯。”
佟掌柜脆生生應了聲好,“還有倆月呢,大娘子就都給安排上了。”
“這么快就一年了啊。”
之前的那個噩夢,直到而今仍舊歷歷在目。可夢中的那些事,分明已經離她相當遙遠了。
“那個……大娘子,還有件事……”佟掌柜有些猶豫,吞吞吐吐的說道。
姜妧回神,“何事?”
“翻過年,辛先生就開私塾了。小勝子央求我好幾次,說是要去辛先生那兒讀書。這孩子也是被我慣壞了。當初要不是您讓他與小郎君一起進學,說不定這小半年就耽誤了……他……”
“不怪他。他喜歡辛先生就讓他去吧。小勝子是塊讀書的材料。有名師教導,成器更快。說不定以后真能中個狀元。”
姜妧心思百轉。
那人說開私塾真就開了。也不知開在哪兒。
“多謝大娘子體恤。”佟掌柜樂的見牙不見眼,“我也不求小勝子中狀元,他能多認識兩個字兒我就燒高香了。不過,要說起來,辛郎君這私塾開的真是地方,就在咱們四寶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算是近鄰了。”
姜妧驚詫,“在四寶巷開私塾?”
“是呀!就在咱們剛盤下門臉對過。小勝子上學下學的可便利。”佟掌柜心里明鏡兒似得。
都城那么大,怎么就非四寶巷不可。歸根究底,辛先生還不是為了她家大娘子么。
大娘子和辛先生可說是郎才女貌,沒這么般配的了。沒準兒倆人天天見面,這事就成了。
思及此,佟掌柜笑意更甚。
姜妧心里卻好似打翻了五味瓶,忽而怨那人不知避忌,忽而又想清清白白的,避忌什么?
“現在正是天冷的時候,等過了年,把墻粉一粉,拾掇拾掇就得了。小勝子天天跟我念叨,說辛先生怎么怎么好,我這耳朵都磨出繭子了。不過,要說起來,辛先生的確是好。學問好,性子也好。溫和又懂禮,小勝子跟著他,指定錯不了。”佟掌柜變著花樣夸辛夷,姜妧的臉越來越紅。
他有這么好么?
“最難得的是,辛先生文也行,武也行。小勝子能學到辛先生五成的本事,就了不得了。”佟掌柜毫不吝惜溢美之詞,絮絮叨叨說了一盞茶的功夫。
冬天日頭短,姜妧回到府中天都蒙蒙黑了。進了二門,直接去到松鶴院。
姜老夫人正與凌仙姑閑談。
“要我說,仙姑不急回去。最好住上個一年二年的。”
凌仙姑哈哈笑了,“多謝老夫人美意。我現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還得叨擾好些時候呢。”
“那感情好。”姜老夫人一聽高興壞了,“說什么叨擾不叨擾。我巴不得你多住些日子。”
凌仙姑客套幾句,話鋒一轉,“墨霄那廝著實可惡,若不是他那陰毒的邪術,早就成了刀下鬼了。”
墨霄以影閣那些女孩子的性命相要挾,姜老夫人是知道的。
“也不知阿嬋在不在青州。井之帶了好些畫像過去。但愿老天開眼,讓他倆人遇見。”姜老夫人輕嘆一聲:“我老了,就盼著家宅平安,子孫滿堂。先前是不敢惹證邪宮。若是早點上門去要人,阿嬋還能少受點罪。”
“證邪宮那地方,你們去了就是白白送死。更別說要人了。”
“哎。話雖如此,我這心里就是不好受。阿嬋那么小就被捉了去,這些年她都是怎么過的啊。”說著說著,姜老夫人有些哽咽,“等把她找回來,我加倍補給她。不讓她受丁點兒委屈。”
凌仙姑溫聲勸慰,“好人有好報。沒準兒二爺這趟能把阿嬋一塊帶回來呢。”
“但愿吧……”
話音剛落,姜妧邁步走了進來。
姜老夫人忙抿去眼角的淚珠,笑說道:“冷不冷?來,到祖母這兒來。”
姜妧行過禮,去到姜老夫人跟前,姜老夫人二話不說塞給她個手爐,“暖暖手,一天比一天冷了。你就在家貓冬得了,別總去玉蘭齋了。有葛家媳婦幫你打理,準保錯不了。”
姜妧挨著姜老夫人坐下,撒嬌道:“祖母,還是您教我的,事事親力親為,不假手于人呢。這才過多些日子啊,怎么就變了。”
姜老夫人把她摟緊懷里,“瞧瞧,小嘴兒利索的。祖母還不是心疼你么。”
“大娘子出去走動走動挺好。鎮日在家坐著,就錯過如意俏郎君了。”凌仙姑一語雙關,姜妧立刻想到辛夷,臉紅的跟紅綢子似得,“哪有什么如意俏郎君。仙姑莫說笑。”
姜老夫人是過來人,看看姜妧,再瞅瞅凌仙姑,彎起眉眼笑了笑,轉而說起姜泳,怕他趕不及回來過年。
姜妧臉皮薄,陪著說了會兒話回鎏華院去了。
人剛走,姜老夫人就忍不住問道:“仙姑,莫不是福兒有了意中人?是哪家小郎君,人品如何?要是那等三心二意的,我倒寧可福兒不嫁。”
凌仙姑諱莫如深,“天機不可泄露。說了就不靈了。您吶,只管等著抱重孫就是了。”
姜老夫人得了這話,心花怒放,一連幾天嘴角都是翹著的。
姜妧尚且不知姜老夫人悄默聲的吩咐連翹開了大庫,取出兩大塊足金送到沈宏閣給重孫子定做如意鎖。
辛夷盤下了四寶巷的鋪面,心也定了大半。不說別的,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與姜家大娘子日日都能相見,慢慢的她就知道自己是真心對她。
辛夷不緊不慢的找工匠度尺寸定制桌椅等等物什。阿甲有些著急,“郎君,鋪面閑在那處,也得交租子,等到您的私塾開起來了,得多花好多冤枉錢。”
道理誰都懂,辛夷當然也知道。他本就打算翻過年開私塾,可這鋪面的位置太難得了。不租下來,都對不起自己。
租了勢必要閑些日子。
辛夷知道阿甲是好意,安撫兩句,一切照舊。
姜妧出來進去的,有意無意的往辛夷盤下的鋪面打量。
鋪子改成私塾,倒也不太麻煩。工匠進進出出,幾乎一天一個樣兒,可就是不見那人的影子。時候一長,姜妧有點犯合計。
眼瞅著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鋪面還沒拾掇利索。那人怎么不慌不忙的,一點也不著急。說到底還是個閑散性子。
這日,木匠來送桌椅。
阿甲在里邊照應,辛夷攏著蓮蓬衣在外邊看著。
對面就是姜妧盤下的鋪面,不過得等下個月才能騰出來。辛夷左右看看,覺得自己運氣太好了。
正得意,姜妧帶著香玉香梅進到巷子。
抬眼瞅見辛夷的背影,姜妧心頭一緊。明知道總有一天能遇見,可真遇見了,還是有點緊張。
辛夷聽到細碎的腳步聲,扭頭看過來。
多時不見,姜家大娘子更美了。
再怎么說,辛夷也是她的救命恩人,總不能裝作沒看見。姜妧硬著頭皮上前來屈屈膝頭,喚聲:“辛郎君。”
“姜大娘子。”辛夷微微頜首還禮,“等我這處拾掇好了,姜大娘子可否賞面過來吃杯暖房酒?”
“這……”姜妧有些遲疑,但還是點點頭,應了聲好。
香玉歪著腦袋想了想,覺得辛郎君是在給大娘子設圈套。
暖房酒吃完了還有迎新酒,迎新酒之后五月節,八月節粽子月餅的吃起來沒完沒了。怕是不用到年尾就徹徹底底的纏上大娘子了。
這人蔫壞!
香梅牢記燕三娘說過的話,轉念又想,辛郎君救過大娘子,一口回絕了是不是不大好。她遲疑片刻,姜妧就應下了。香梅咬了咬嘴唇,上前拽拽姜妧的衣袖,“大娘子,到時候著人送些賀禮,表表心意就好。酒傷身,少吃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