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這日起,鄭海生再也沒有狂躁不安過,原本已有些起疑的范舉見如此也恢復了往常神色。//
幾個人分成兩人一組,仍是輪流按時到那兩處刻了字的峭壁下檢查是否有來人的跡象,只是毫無意外的,次次皆是無果。
一晃,又過去了兩個多月。
兩個月來,鄭海生和萬錦云帶著引章、,將整個島上都穿了個遍。島上有山林、有深谷、還有十分平坦的平原,植被茂盛,物產豐富,更妙的是有數條河流縱橫交叉,形成了十分方便的水網,無論何處皆可引水。
引章見了不由大嘆,這個地方倘若開顧起來,作為農場,簡直再合適不過!而鄭家目前所占,不過一個山谷中一小片地方,不到整個島面積的千分之一!
一見她那樣便知她動了何樣心思,俯身過來輕聲笑道:“等咱們回去了,咱們帶人過來,將這整個島都劃作你的農場如何?”
引章一聽正合心意,笑道:“我正是這么想的呢!一回去便帶了人來。”這些日子以來,她腦子里對這島上已有了全景之圖貌,何處栽林,何處開墾,何處引水修渠,近水淺灣還可以養魚養珍珠海貝!她都已經暗暗盤算好了,只等著獲救的那一日,然后便可重頭再來。
只是,不知不覺又是一個多月過去,康熙四十八年已經過去,進入了康熙四十九年·他們仍舊一日復一日的去查看那碩大的“駱”字峭壁,峭壁之下,仍是杳無聲息。
熱帶無寒暑,一年四季的氣溫皆是如此波瀾無邊,便是島上的林木瓜果也是成熟了又開花,開花了又結果,循環往復,不見懈怠。
大年三十那日,大家倒是一副歡喜,忙忙碌碌的祭祖、拜神·準備了豐盛的佳肴,上下二十六人男男女女忙做一團,都感慨著說:“又過年了!”
當然·有這感慨的都是二十多年前跟著鄭老爺子一道來此的老家人,兩世為人,兩邊相比,只有他們才真正領悟到這種落寞和無奈。像鄭海生、萬錦云等自打出娘胎便在島上生活的人·對于何為“過年”半點兒概念都沒有,看到有的人暗自抹淚·神情凄然,他們俱是一臉不解加迷茫。
引章和的心里也有點空落落的堵得慌。往昔此日,在京城中,那份熱鬮與喜慶豈是別處可比?如今兩人孤零零在此,除了相擁相慰,還能做什么?
因了然這一家人是鄭成功的后人,料想他們須得祭祖,和引章便有意避開了去。出了宅子緩緩而行·不知不覺兩人登上了鄭海生常常呆著的后山山崖,怔怔的遠眺茫茫大海,陽光依舊燦爛,海水依舊溫柔,可就是這溫柔的海·將他們和往昔所熟悉的一切生生的隔在了兩頭,或許,永生永世不得再見。
引章突然淚如泉涌,順著雙頰而過,拼命咬著唇忍也忍不住。
將她輕輕攬入自己懷中,吻了吻她的額,柔聲道:“想哭便哭出來吧。.
引章“哇”的一下收聲不止,伏在他懷中抽抽噎噎道:“,我,我不是,不是故意想哭,我,我想衍兒,想晴兒,還有我娘、引華,想所有的人,我——”
“我知道。”拇指輕輕拭去她臉上淚水,捧著她的臉俯身一啄,故意玩笑道:“哭得這樣傷心,爺還以為福晉是因為今年不能赴乾清宮赴宴難過呢!”
引章“撲哧”一笑,旋又愁眉輕蹙,撫摸著他的臉輕輕嘆道:“這次罪魁禍首又是我,等咱們回到京城,宜妃娘娘還不知要怎的找我算賬呢!唉,也不知娘娘和萬歲有沒有知道咱們失蹤的消息。”
提起宜妃和康熙也自黯然,不禁哂然一笑,道:“爺是個沒出息作為的,老爺子只怕正慶幸打發了爺呢!只是苦了額娘了,等咱們回去——”
“等咱們回去好好陪陪額娘,若是萬歲允許索性接她到府上小住幾日,好不好?”引章忙道。
“好!”笑著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畔輕啄。不管她說什么,他總不忍辯駁。
引章感激一笑,依偎著他,順勢坐在一旁大石上,二人散散而談,說的盡是回去之后如何如何、等等等等。只有以此,方可填滿內心的空虛,可讓人望梅止渴畫餅充饑,于日暴一日的忐忑之中得到一時半會的安寧和平靜。
“郭公子、郭夫人,”冷不防身后響起一人喊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轉臉一看確是范舉,范舉的神色依然淡漠,但目中似乎有多了點探究。
那探究一閃而過,瞬間如石沉海底。“吃飯了,兩位請隨在下回去吧!”他淡淡開口。
“有勞范兄!”笑著起身,攜了引章一把。
范舉也不多話,點頭輕輕“嗯”了一聲,扭頭在前帶路。和引章便也隨著下山。
康熙四十八年,就算這么過去了。
對鄭海生、萬錦云他們來說,過年和平日的區別就是多磕了幾個頭而已,其余的也沒什么分別。他們的心境沒有受到半點影響,不像鄭老爺子和引章等,總要經過一陣空蕩蕩、失落落然后才會慢慢回復。
鄭海生和萬錦云依然每日帶著他們島上或者海邊游玩度日。摘采野果,捕捉禽鳥野兔,下海摸蚌螺或者垂釣,節目頗多。今時今刻,引章和心境不同,也不太提得起興趣,雖生怕鄭海生和萬錦云因他們的情緒也變得沮喪起來勉強做出高興的樣子,仍是不太瞞得住人。
這一日,已是康熙四十九年三月底,萬錦云一大早便笑盈盈的挽了引章胳膊出門·笑道:“好姐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保管你見了什么煩惱都沒有了!”
引章“呵呵”笑了笑,順口道:“不知什么地方這么神奇話音剛落忙又道:“姐姐哪里有什么煩惱了,偏你又知道!”
萬錦云烏溜溜的大眼睛凝著她眨了眨,輕輕道:“姐姐雖然不說,可我看得出來姐姐是想家了!姐姐,島上日子雖然寂寞,可是,也算得上自由驏在姐姐且放開心慢慢等著便是了!”
引章心中一暖,勉強一笑點頭,這小丫頭打小在這兒習慣了哪里能體會她的感受?可見夏蟲不可語冰果是有理。
萬錦云一路娓娓而言跟她說著閑話,引章隨口應著,自己也不知說了些什么。
“姐姐你瞧,這兒漂亮不?”萬錦云突然住了腳嫣然笑道。
風輕輕拂過,一股馥郁的花香竄入鼻端引章情不自禁輕輕閉上了雙眼,再睜開時,眼前豁然一亮,向下望去,但見滿谷漫漫皆是玫瑰,如繡花絨毯般鋪陳而去,大紅、緋紅、桃紅、粉紅、橘紅、潔白、鵝黃、一朵朵一色色交輝相映,開得如火如荼如煙似霞,這一片絢爛的花海比得過錦繡天邊的晚霞!
“姐姐!咱們下去!”萬錦云嫣然一笑,拉著她往下走去。
引章驚喜不已,目光流連收之不回,“沒想到這兒竟然有這么漂亮的玫瑰谷!”引章一邊走一邊笑贊。穿梭花叢之中花香拂衣,花影照人,偶有飄零的落英之瓣款款盤旋而落,這融融春意頓時拂去了心頭積壓的陰郁之感,使人心胸為之一暢。
“不是的,姐姐!”萬錦云臉上有些扭捏之色,好一陣方道:“其實,其實,因為海生哥哥不喜歡這兒,所以,所以這些日子我也一直沒帶姐姐來。這個地方除了我,就只有他知道。”
引章不禁好笑,又有幾分好奇,不由止步扭頭含笑道:“為何,他不喜歡這兒?”她就說嘛,難怪萬錦云只帶了她出來,連都沒叫。這小妮子也太三從四德了,萬事皆以海生哥哥為先。
萬錦云“呵呵”憨笑了笑,有些沮喪似的老老實實道:“海生哥哥說,說我就愛擺弄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所以—其實他不是這樣的,我知道,這些年他心里煩才會——”像是怕引章誤會了她的海生哥哥,忙忙又加了一句話解釋。
引章在心里無聲一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海生真有福氣,有你這么好的妻子!”
萬錦云最喜這話,聽了頓時容光煥發,眸中亮翟翟如水波婉轉,她粉頸低垂,嬌羞的一扭頭,指著前方笑道:“姐姐,前邊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淺,甚是有趣!”
“好,咱們過去瞧瞧!”引章笑了笑,不再打趣她。
溪流緩緩流過花間,水深最高不過齊膝,清澈見底,可見游魚緩緩悠哉。兩岸青草綠油油嫩得要掐出水來,河畔玫瑰臨水投姿,淺影微動,時有蝴蝶蜜蜂環繞飛舞。
引章和萬錦云褪去鞋襪,坐在水邊大石頭上,伸腳撩水取樂,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閨房閑話,旁邊,是深至漫人的花海,陽光暖暖,花香郁郁,溪水潺潺,彩蝶翻飛,正是人間最好春光!
望著一藍如洗至純至凈的天空,悠悠而過的蘑菇似的白云,引章不禁悠然神往,一時之間,竟有些忘了身在何處。直到,花谷之中遠遠傳來的呼喚聲。
“是不是有人來了?”萬錦云亦聽見了,凝了身子,側耳細聽。
引章忙起身,站在大石頭上向外揚了揚手,道:“,,我們在這兒!”
二人急忙穿上鞋襪,轉身剛要走,和鄭海生已經來至跟前了。
“我就知道你們在這兒!”鄭海生沒好氣瞪了萬錦云一眼,略含譴責。萬錦云嘴動了動,垂下了頭一手緊緊抓著裙側揉搓著。
只要鄭海生一說她什么,她便是有十分道理也說不出來,滿心惶急只是怕他生氣。
“島上這么大,又罕人煙,你們兩個姑娘家這么亂跑,萬一摔著碰著了怎么是好?喊破嗓子也沒人知道!”亦蹙了蹙眉,抬手輕輕掠起引章耳畔碎發。
萬錦云瞟了鄭海生一眼,眼中光亮一閃而過,心中甚喜:原來,他是關心她才那樣的!她心里頓時升起一股勇氣,微微笑道:“我看見駱姐姐這些日子不太開心,所以就帶她到這玫瑰谷散散心,想著你們未必愿意來,也就沒說,郭大哥放心,這兒很安全的!”
聽見是萬錦云提議的,倒也不好再說什么,笑著點點頭,道:“往后再出來好歹該說一聲,不然叫人多著急啊!還是鄭兄弟聰明,一想便想到此處了,不然,我還沒頭蒼蠅似的呢!”
說罷似笑非笑的瞅了鄭海生一眼,鄭海生別扭的轉過臉去,道:“咱們快些出去吧!”
“好!”萬錦云不知為何,喜之不盡,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她沒想到,他只來過這兒一次,竟會對這個地方竟會記得這樣清楚。
引章見他們倆之間這股子別扭勁忍不住抿嘴好笑,悄悄向道:“你怎的不學學人家,靦腆溫柔,多可愛!”
“可愛?”朝她挑了挑眉,大手攬上她腰間用力一箍,湊近她咬牙小聲道:“你也不如人家溫柔聽話!爺若是學他,這會子咱們還在捉迷藏呢!”
引章聽了沒言語,不服氣撇撇嘴,四人一道從谷中沿來路返回。
剛出了山谷沒多會,卻見鄭海生的小廝海明一路東張西望的走著,見了他們頓時大喜,飛奔過來,叫道:“孫少爺,萬姑娘,郭公子、郭夫人,可找著你們了,老太爺請郭公子和郭夫人說話呢!”
“找我們說話?”和引章一下子都愣住了,鄭海生也大感意外,道:“你不是聽錯了吧?”
這些日子以來,鄭老爺子愛清靜,他們除了偶爾往鄭老爺子處問個好,平日里鄭老爺子并不管他們,這樣正兒八經又急急忙忙的叫去說話,卻是頭一遭。
“老人家自有老人家的道理,咱們先回去再說吧。”引章拂了拂衣襟上帶起的草屑。
“你先回去說一聲,我們馬上就到。”鄭海生努了努嘴。
海明應了聲“是”轉身便先小跑著去了。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