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賦

第五回:公子尋歡承信物 戲子陳情幾分真

謝梨安有些恍然,原來世間不只有女子能讓人傾心,便是男兒,也會有羞花貌,閉月容,恰相逢使人心動之人,嬌滴滴可人風韻種,也消得郎君惜花人團弄。

“謝公子能赴折扇之約,蓮某人實有些受寵若驚。人都說戲子位低,乃是九流之下,公子這樣金貴的人物竟愿來見蓮某人,不禁讓蓮某有些動情了。”不虧為名伶,伶牙俐齒,言語間既有對謝梨安的恭維,又不乏喜悅之情,一席話說得甚暖人心。

謝梨安輕笑道:“莫說這些傷人的話,我是個閑散之人,閑散之人便不講那么些規矩,覺得你唱得好,我便想來見見。又因這扇面繪得實得我心,想來公子必也是個附庸風雅之人。”

“謝公子喚我浣蓮兒便好。”說話間,他已帶著二人來到戲園后的花廳里,因他是園內頭牌,故在此處可隨意行事。

“蓮某人也因曾聽人提過多次,說那十里梅花林里有座青玉小樓,樓主是位玉樹臨風的公子。那一日正在戲樓之上,因閑來無事便向樓下張望,竟聞聽有人喚謝公子之名,故而尋聲望去,便認得了公子。”

浣蓮替謝梨安倒了杯茶遞給他,又替一旁的墨軒也倒了一杯,復而又道:“蓮某人是戲園子里的人,因而不能隨意下這戲樓,又怕與公子再無緣見,情急之下便擲下了手中的扇子,又讓仆人托話與公子,方才能有今日這般驚喜。”

謝梨安低頭抿了口茶,這茶味細膩,必是懂茶之人方能泡出的,不禁對眼前人又多了一分喜愛。

“在下方才聽了《金玉奴》,只覺蓮兄弟將這凄慘女子演得實是精彩,我方才明白此處高朋滿座之緣由了。”

浣蓮掩嘴笑道:“唱戲伶人,戲與現實是不分的,蓮某人唱得動情,是因為演的不是金玉奴,而是蓮某自己。”

謝梨安當即聽出言下之意,想是這浣蓮也有一段說來凄婉的故事。

謝梨安尚在品味其話中之意時,那浣蓮突然莫名站了起來,戚戚焉道:“蓮某萬般費心,將公子引來此處,并非是想與公子說情,實是有事與公子相報。”說罷便雙膝跪下,俯首作揖。

謝梨安心下大驚,他不過來此處是為了消磨時光,哪里料到竟是入了別人的圈套,但好在畫圈之人沒什么惡意。

“蓮兄弟快快起來,有什么話不能坐著說,非要一高一低,看著人心里不安。”謝梨安邊說邊伸手將他扶起,浣蓮也不曾反抗,順著他的意思便起了身來。

他理了理秀發妝容,從懷中掏出一朵紅絨鳶尾金步搖,緩緩問道:“這金步搖,謝公子可認得?”

謝梨安不禁目瞪口呆,他還少有這般失態之神,一時間一旁的墨軒也察覺異樣,趕忙推了推他,好讓他快些醒來。

“怎么會在你手里?你認識燕雙公主?”謝梨安有些語無倫次。

這金步搖乃是燕雙公主之物,是某一日在城郊一個老婦人手里尋見的。因鳶尾又叫燕子花,謝梨安便將其買下送給了燕雙公主,怎么如今竟會出現在浣蓮兒手里?

“看來謝公子是認得此物的。”浣蓮將那金步搖向謝梨安推了推,“不知公子可曾聽聞燕雙公主的事?”

謝梨安心領神會,他所指之事必是墨軒與自己說過的,燕雙公主逃跑一事。但此事必為皇家機密,這伶人就算怎生是個人物,也斷不會能觸到皇家內事。

他略壓住疑慮,勉強擠了一絲笑容道:“蓮兄弟是如何得到公主的金步搖?”

浣蓮笑道:“說來也是稀奇,蓮某人從來也不曾想過會與公主有甚么交集。那日也是今日這般好的天氣,蓮某應了某家大戶老爺之邀,去臨近的余翠城,哦,公子許是不知,便是順著云水河往下的一座小城,那里有座辭鳳樓。”

“公主在其中?”見他半天不曾說出什么重要,謝梨安不禁有些急了。

浣蓮搖頭道:“其實蓮某不曾見到公主,這金步搖是一位端茶侍女私下送到蓮某懷里的,耳語說要送到謝公子手里。”

此話說得有些縹緲,但因關系到燕雙公主,謝梨安姑且便信了他,繼而追問道:“那蓮兄弟可知那侍女的名字?”

“不曾來及問她便離開了,只聽旁人喚她莞檸。”

謝梨安將手中的金步搖反復看了幾遍,他幾日來一直掛念燕雙公主,今日莫名得了公主的隔空傳信,必然是她陷入了什么困境,無奈用這法子想自己求救。

這般想來,不敢再怠慢絲毫,起身作揖道:“謝梨安此番多謝蓮兄弟,改日定再來一睹蓮兄弟臺上風采。”

那浣蓮急急起身,面露失落之神,猶豫了一下道:“公子這就要走了嗎?”

謝梨安愣了一下,不曾明白他的話中意。

“公子來我梁上燕,不是甚么常有的事。匆忙便要離去,浣蓮不禁有些感傷。”

說是戲子無情,但其實多情的也是他們。謝梨安不曾料到他會這般挽留自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浣蓮走到墻邊的斗柜,從中取了一個斑斕木匣,遞給了謝梨安。

“公子,此物為蓮某心愛之物,今日送與公子,全表一片心意。”

謝梨安接來打開,見其間是用紅絲絨布墊著的一個鉆石藍的鳳挑,乃是旦角的私物。

謝梨安見罷連忙道:“蓮兄弟,這禮我可受不得!”

浣蓮將他遞回來的匣子又推給了他,笑道:“這鳳挑,四支為一組,如今我送公子一支,只望公子能留著,便是白云蒼狗,終也能將蓮某記得。”

一席語畢,他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似是自語道:“下一次再與公子相見,也不知是什么樣的景致了。”

謝梨安見盛情難卻,便將這小匣子并那燕雙公主的金步搖一并放入懷中,款款道:“蓮兄弟不需這般傷感,若是得閑了,我便來看你。”

那浣蓮似還有些不曾說出的話,但只聽屋外有小廝喚道:“浣蓮秀,有老爺喚你出來呢!”浣蓮聽罷面露一絲無奈,不再說什么,匆匆作揖出門去了。

謝梨安與墨軒也不再過多停留,尋了后門離開了。走不曾多遠,只聽悠悠傳來浣蓮的動情歌聲:“阿者,我都折毀盡些新鐶鏸,關扭碎些舊釵篦,把兩付藤纏兒輕輕得按的揙秕,和我那壓釧通三對,都繃在我那睡裹肚薄綿套里,我緊緊的著身系。”

謝梨安聽的出,是那出《王瑞蘭閨怨拜月亭》,被浣蓮唱出了十分寸斷肝腸。

詩云: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