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與念琴說了也有些話兒了,獨這一句合了謝梨安的心意。他著實好奇該如何走出這辭鳳樓,但又心知事兒還不曾辦好,不可那樣由著性子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念琴見他癡楞,抬起身子用纖細的手撫了一下他的臉道“你到底,想不想出去嘛!”
謝梨安唬了一跳,又退了一步方才道“自是覺得這樓里住得也不錯,有人伺候著也是過得安逸,故而不那么想離開。”
“你騙誰呀,堂堂滄水城的謝公子,會因為有人伺候就不愿意走?”念琴冷笑了一聲,“我瞧你就是舍不得那鬼靈精怪的小丫頭!”
謝梨安愣了愣方才明白她說的是莞檸,故而解釋道“夫人說笑了,我與莞檸只是認識罷了,不是夫人想的那樣。再說了,在下便是想出去也出不去,這樓進來都不容易,又何談出去呢?”
念琴聽他這樣說,便也心中暗喜。她將一只雪白的胳膊曲起撐著腦袋,癡癡看著謝梨安道“公子,念琴曉得,你來這樓里可不是為了尋歡作樂的,你是想將這樓徹底看個明白。可念琴不是欺你,就算你在這樓里呆上個把月,都不定能看出甚么名堂呢!”
謝梨安聽罷到沒有甚么不安,這話從遇見莞檸起就聽過了,可愈是聽人這么說,他便愈想看個透徹。
那念琴話鋒一轉道“我原也是不想說甚么的,可是公子實在是個宋才潘面地溫柔男子,也是我偏就好你這一口,便忍不住想說與你聽。”
謝梨安不解她意,只聽她緩緩道“我素日里待人,看著是與世無爭的,可到底在青樓里待久了,便落下個心疑的毛病,故而處處都留了個心眼。年前我見大少爺頻繁進出這樓,漸漸也不宴請公子哥兒來尋歡,那秦公子時常也憂心忡忡,便知道要有事兒發生了。”
“是從年前就有異樣了?”謝梨安好奇問道。
念琴點了點頭“這辭鳳樓,從年前就不大不同了。當著那丫頭的面,有些話我不好說。其實你問我的公主,半個月前是在這樓里的。可就是在陰兵入城的第二天,被老爺遣人送走了。”
“又是陰兵入城……”
“公子在滄水城也能聽得此事?”
“哦……我是來了這余翠城后聽一個店老板說起的。”謝梨安胡亂扯了個謊。
念琴不曾在意,繼而又道“可是了,這陰兵入城鬧得沸沸揚揚,余翠城自此之后終日人心惶惶。都說那千百來的陰兵進了辭鳳樓,可我從來連絲毫聲音也不曾聽見過,若真是進了這樓,我豈會不知?也不是什么小玩意了,要藏能藏哪里去呢!”
謝梨安此刻無心顧及陰兵入城這事兒,他全然被公主的事兒牽繞著。既然念琴說得煞有架勢,他有九分肯定燕雙公主逃跑的傳聞,是與這辭鳳樓有關了。
“適才聽你的意思,你曾見過公主?”
那念琴聽罷卻搖頭道“不曾見過,老爺平日里不許我過問他事,只讓我守著后門那邊。我其實不能明白,后門只有個花園罷了,院子的大門也被老爺命人鎖了三把大鎖,還能有什么不軌之徒能進來?成天天的讓我盯著,也不知要我盯些什么。”
“不曾見過又怎知她曾在這樓里過?”謝梨安不解問道。
“我會問呀!”她笑道“巧的是那天撞見了一個闖了禍的小丫鬟,故而從她嘴里問出的。那小丫鬟是被遣去服侍公主的,天生膽子小,那天急匆匆的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跌跌撞撞地碰碎了老爺心愛的古玩,恰巧給我遇見了,便唬她幾句她就都說了。”
謝梨安聽罷頓然松了口氣,思忖道既是這樣,尋那小丫鬟問個清楚也不難。這般想來便問道“小丫鬟叫什么名字,可還在這樓里?”
念琴不假思索道“叫翠眉,可自那次之后我就不曾見過她了。”
“翠眉?”謝梨安不禁喊了一聲,難不成是服侍自己的那個弱不禁風唯唯否否的小丫頭?他一時后怕起來,原來畫虎畫皮難畫骨,這話是不虛的。
樓外忽然傳來三更天的竹梆子聲,打更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聲音反反復復地繞在耳邊。謝梨安聽著這喊聲,思緒就更亂了。
“夫人,已經三更天了,不如早睡。在下有事在身,不能久陪與你了。”說罷作揖便就準備離開。他有些不知,是先去找翠眉問個明白,還是去赴童大爺的三更天之約。
那念琴聽他要走,急忙起身,拽了他的衣擺道“說好陪妾身飲酒聽曲的,你怎么說走就要走了?”
謝梨安見她滿目凄涼,料想她是動了真,又想起她之所遭所遇,卻也是落寞寂寥,便也心軟了。
“我明日一早便來尋你。”謝梨安微微笑道。
得了他這一句承諾,念琴方才松了手,略帶些嬌嗔道“你若是不回來,我便將這胭脂盒吞了,做一個多情的女鬼,沒日沒夜地纏著你!”
謝梨安曉得她這話是來撩撥自己的,故而也與她說了些情話,便不管她再怎樣嬌嬌媚媚鶯鶯燕燕,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許是有些薄情,謝梨安自己也深感歉意,可這燕雙公主乃是金枝玉葉,她念琴再怎樣癡情,卻哪有公主的事重要呢。
謝梨安走后,這念琴自憐了少時,將他送的胭脂盒反復拿在手里不舍得放下。
不多時卻也有些倦了,便兀自又灌了些酒,直至醉了沒休,方才摸索著上了床榻。
半睡半醒間只覺心神恍惚,情思纏綿。忽然瞥見那早不知蹤跡的秦公子,渾身是傷地站在床前,凄慘喚著她琴兒。
念琴急忙起身,見他又站在了門邊,便顧不及穿鞋向他跑去,卻被地上的酒壇子絆了一跤撲了個空,唬醒過來,方知是夢。因此翻來復去,一夜難眠。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