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賦

第二十五回:閑言語說樓中鬼 銹鐵鎖驚屋外人

應該已過了四更天,故而四下里陣陣黑夜天寒愁散玉的氣息。

那童爺卻不緊不慢地又喝了幾口渾酒,他原不是個擅酒的人,因而就這幾口,便就紅了臉,又配上他的形容枯槁,活似個路邊潦倒落魄的花子。

等了些時候,見他益發不吭聲了,謝梨安想喚他醒來,但又怕將他惹惱了。反復尋思道好容易尋著個人愿帶著自己在這樓里轉轉,過了今夜還不知會發生什么,斷不能廢了這大好的機會。

這般想來,便大著膽子喊了兩聲,卻不見他動彈。

又伸了手想將他推醒,卻聽那童爺長長地打了個酒嗝,驀然瞪大雙眼叫囂道“你以為我童大爺醉了?好小子,我清醒著呢!你怕甚么,怕我跟那些腌臜潑才一樣?好囚攮的們,仗著自己有個了不得的靠山了,都把自己當大爺了!一個個的孬種倒也翻了身,這幫辱門敗戶的慌賊,混沌濁物,還敢叫大爺俺受這般委屈!呸!不曾將他們計較,到一個個地想著來害老子,活膩了!”

這童爺看來酒品不好,但凡有些醉了便不分青紅皂白地就開始罵人。

一頓酒胡話,鬧得謝梨安立在一旁有些尷尬。聽他話底滿懷憤恨,也不知所罵何人。但若這醉酒之話里還存了但凡三分真,想來這童爺當年也會是個人物了,偏落得個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下場,也不知其間有怎生凄慘。

復又干等了一會兒,只見童爺站起身,好好伸了個懶腰,叉著腰便自顧向著一條黑暗小路走了。

謝梨安急忙跟上,趁著這檔口,他便問道“童爺,我向您打聽個人。”

“說!”

“那莞檸姑娘可是個人物?”謝梨安試探道。

“她?”聞聽問的是她,童爺似是登時清醒了,捋了捋小胡子道“我不過是敬她上頭人,又見她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不與她計較罷了。什么人物,仗著自己走了幾趟差事,就認不得自己是誰了。也是攤著那勢利眼的蕭景愁,心甘情愿聽她使喚,但凡換個誰,哪里會愿意聽這小丫頭片子的。”

謝梨安聽他這般敷衍,斷是不滿意的,只附和著笑了兩聲,意味深長道“也不知是什么厲害的人物,竟讓童大爺也這般敬重。”

那童爺聽出他話中意,便挑了挑眉毛道“你想激將我?可別在我面前耍這等心思,公子是純樸之人,單是進了這辭鳳樓已是為難你了,若再逼你學他們的爾虞我詐,豈不是罪過?我也不想瞞著你,但有些人的名字若是說出了,便免不了一場血雨腥風了。我這里只能說,這菀檸姑娘,可比你想的還要復雜許多喲!還是不去招惹為好。”

謝梨安聽罷愈發想問下去,但童爺話已說到如此地步,想是再問什么也都問不出了。

“不過謝公子,我瞧她對你可是真心的,竟還處處曉得照顧你,不容易啊!”

“許是我對她無用,故而不曾被她當做眼中釘。”

“你對她無用?”童爺不可思議道,“我雖不知內里,但卻敢說你對她是一等一的有用。這樓里,沒用的都給趕出去了,留下來的要么是用人的,要么是被用的,你既不是用人的,就是被用的那個。”

這話倒是說的有理,幾日來謝梨安也看出了,菀檸并非當日初見之時那個天真少女,城府可謂深不可測,怎么會輕易便依了自己?

“你說沒用的才給趕出去,可我聽說大夫人就是被趕出去的。”

“你哪里聽得的?”童爺忽而便得嚴肅,謝梨安便曉得這大夫人的事兒不似菀檸說得那樣簡單。

“聽丫鬟說的,說大夫人是因為作風不檢點才……”

“胡說!你堂堂太傅少爺,也與他們那些人一樣沒腦子嗎?少信著嘴亂說這些沒要緊的歪話!”童爺不等他說完便開口罵道,嚇得謝梨安再不敢啃聲。

待他又氣吁吁了好些時候,方才緩緩道“那大夫人,是一等一的好人,原是富家閨秀,不嫌棄蕭景愁跟了他,還要受他那等污蔑。不過是尋見了他一些見不得人的往來書信,蕭景愁怕她說出去,便想學宋公明怒殺閻婆惜。那可了得,還是大少爺聽見了爭吵將大夫人給救出來了。”

進了這樓沒有兩天,這大夫人的遭遇便有了三個故事。原以為是個無福薄命紅顏,卻在菀檸嘴里又成了個水性楊花之人,此刻聽得童爺一說,卻又糊涂了,莫不是個正義凜然的巾幗英雄?

卻也不知是什么緣由,但凡提及蕭景愁,這童爺就止不住怒意,切齒道“蕭景愁面子上看著像是個義士,早年跟著符蒼峋也做些仗義疏財的事兒。約摸十年前吧,符蒼峋被仇家殺了,他便掠了些符家的家財來到余翠城,仗著他原先的名聲,招賢納士,偶爾也大方的散點財。不知情的外人都以為他是甚么大善人,可不曉得他野心可大著哩!”

謝梨安不解道“我瞧他如今,也是個能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說呼風喚雨,但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他卻還想怎樣?”

童爺冷笑道“他要做官,享天下榮華,受無盡富貴,號令天下,唯他獨尊!”

謝梨安聽罷不以為然道“哦,倒也是人之常情。”沉默一會兒,他又問道“適才童爺所說的符蒼峋又是什么人?”

“說來你可不信,符蒼峋與鶴林王之父乃是同宗,只是這符蒼峋乃是庶出,故而被趕出了皇家,他也是個有骨氣的,這一走就再不回去了,認了個神神秘秘的紫衫道人為師,取’符箓’的‘符’字為姓,從此與皇家恩斷義絕,不相往來。江湖上許還有人記得他,但現如今好像他家小子要比老子強些。符秋白,乃是如今刑天閣的閣主。刑天閣,你曉得不?”

刑天閣……刑天閣!已有好些日子不曾想起這個三個字了,原還是從蘇家小姐那里聽得的,今日又被童爺提起,不禁連帶著想起了蘇家小姐的上元節之約。

“不……不曾聽過。”謝梨安扯謊道。

“沒聽過就好啊,那刑天閣,比這辭鳳樓好不了多少。”

不知不覺間,童爺已帶著謝梨安來到一處極窄的走廊,走廊兩側俱覆著鐵板,盡頭有一扇小木門,上鎖著一把生了銹的大鎖,足有三個拳頭那么大。

“這里便就是公主當日呆過的屋子了。”童爺側身讓到一邊,好讓謝梨安靠近了看。

“公主就住這里?”他不可置信道。

“公主?來了這里哪兒還有什么公主,便就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到了這辭鳳樓也是階下囚咯!”

謝梨安欲將那鎖撬開,只聽童爺道“我勸你還是別費心思了,這鎖若是這樣容易便能打開,那公主豈不早就被人劫走了?再來,這辭鳳樓的人,做事怎會留下線索給你?這屋子里早就被打掃的一塵不染,你就不要有他想了。”

那謝梨安不禁惱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辛苦尋到此處豈不是徒勞而返?若童爺早知這樣,又何須帶我來?”

童爺笑道“不過是想讓你死了這條心罷了,那公主自有自己的福氣,用不著你來擔心。我與你說了這么多,只想勸你還是趁早離開為好!”

謝梨安聽罷恨道“尋不見公主,我便不走!”

童爺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覺得你來此地太過巧合了?不過是用公主做引子,將你引來罷了。大少爺,等著你的還不知道是什么哩!”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