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梧亭這一聲嘆息,莞檸是有些不曾料到的。從來都說大少爺寡言,是個冷情之人,卻不想也有這樣真性情的一面。
她略微愣了一下,方才掩嘴笑道“今日莞檸怎么覺得,少爺好不尋常?竟也會說些撩人心的話兒出來?”
蕭梧亭聽罷忽生羞澀,尷尬道“只是……只是覺得這幾日與姑娘相處得愉悅,故而……故而聽說姑娘要走,一時有些不舍。”
莞檸見他這般模樣,心下覺得有趣,便調笑道“你若真舍不得我,就為我準備一頂轎子,好不受那跋山涉水之苦。”
蕭梧亭聽罷面露了些為難,思忖些時只直言道“莞檸姑娘,轎子這東西是給姑娘主子坐的,不是在下說話難聽,你若是坐了這轎子,小心遭人記恨了。”
莞檸登時不悅,只擺了臉道“你這公子哥好沒理!我是跟著娘娘的人,在外面自然是要體面一些的,要不豈不是要被那些沒眼力的人笑話?莫說坐轎子了,便就是用一用金龍盞,穿一穿錦繡服,那也是為了給主子長臉,哪是為了我自己呢!”
見莞檸惱了,蕭梧亭急忙道“在下絕無它意,只想著姑娘這樣的人物,連好些個男兒也不能過你,這原是沒什么的。昔有呂后與高帝共定天下,又有武媚娘自立無字天碑,呂武二人有男子所不能夠之才。姑娘有呂武之才,又無呂武之惡,實乃國家之幸。但在下還是覺得,女兒家安穩一些的好,若總是這樣張揚,恐怕……只恐怕……”
蕭梧亭不曾把話說完,但莞檸已然聽出其間之意。同樣的話她也不是不曾聽過,不過今日從他嘴里說出卻有些讓她驚訝了。
見他躊躇之態,菀檸不禁輕笑道“公子有話但說無妨,這樣扭扭捏捏好不自在。莞檸也不怕你說什么,我如今做這些事兒,自是有我的道理,可惜我不是個男兒,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莞檸也是能干出一番大事業的!偏投了女兒胎,又是丫鬟命,平素里好強一些,又遭人說,豈是容易!難得主子器重我,我豈可負了她一片心?”
她頓了頓,方才又道“這話莞檸沒法對人說,只是把公子當做知己才放心說與你聽的。”
蕭梧亭這不善言辭的人,遇上了菀檸的伶牙俐齒,一時便不知說什么了,呆呆佇立在那里,只一雙深邃的眼睛癡看著她。他心里既是欽佩,又是心疼。
這不過是個柳亸花嬌的少女,若是有幸出生在大戶人家,也是個侍兒扶起嬌無力的大家閨秀,偏才懂一些人情世故,就硬要闖進這紛爭里來,豈不讓人心疼?
見這蕭梧亭半晌不再說話,菀檸便欲要離開,只打趣道“不想少爺今日話多,都把莞檸的行程給耽誤了。娘娘那里還有別的事兒托我,就不與少爺久談了。”
“那……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少爺也是讀書人,怎么連那句俗語也不知道?常言道‘萬法緣生,皆系緣分′,又哪有定數呢?莞檸若與少爺緣分未盡,便還能相見,若是盡了,也是天意。”
“那我送送你吧!”蕭梧亭欲跟著出門,卻被菀檸伸手攔住了。
“可別了,我不過是個做丫鬟的,怎樣都行,但若是冷落了那位金貴的公子,就麻煩了!”說著便轉身對著院子里一眾小廝道“都給我好生伺候著,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可仔細了你們的皮!”
眾小廝聽罷皆唯唯諾諾,不敢抬頭。
菀檸再不與蕭梧亭多說什么,只對他微微一笑便就走了。那蕭梧亭心里又是怎生不舍,也無人得知。
這菀檸原本想再與蕭景愁囑咐上幾句,但躊躇片晌還是作罷。她不聲不響繞過大堂來到正門,正巧看見倚在門上打瞌睡的那個女兒態的男子,眼轱轆一轉,抬起手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
男子未曾清醒,一時迷糊,直著嗓子大叫道“不得了了,快來人啊!有妖怪闖進來了!”
菀檸靠在一邊,冷眼看著他一副慌張態,淡淡道“小旗子,你仔細瞧瞧我是誰!”
這小旗子揉了揉眼睛才看明白,陪了笑臉道“菀檸姐姐這是要走?”
“嗯。這樓我呆煩了,今兒就走。”
莞檸說著便下了樓梯,才剛走幾步,小旗子又追了上來嬉皮笑臉道“姐姐,我剛剛聽樓里人說,隔幾日要接個名叫浣蓮的戲子來,是個什么人?等他到了讓他陪我唱唱戲可好,我這快無聊死了。”
菀檸聽罷與他翻了個白眼,冷笑道“那浣蓮兒是誰家老爺的你可知道?陪你唱戲,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算什么東西!他如今落在那梁上燕里,那也是被人供著的一等一的人物,你以為就是個隨便的小戲子?”
小旗子一聽便是一臉苦大仇深,直拍著腿道“哎喲!可是苦了我了,早知是這般無趣,我當日就不該在此討活兒了。這樓近來愈發慎人,現如今又死了人,姐姐難道不怕嗎?”
莞檸抬了抬眼,略得意道“你這么久了還不知道我?我從來也不信什么陰司地獄報應的,她死了,合該命薄,我還怕她回來找我不成?我看吶,就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對她念念不忘,藏好你們那片污心,別讓我知道了!”
“哎喲,我還算什么男人喲!”小旗子自嘲一番,又神神秘秘湊上來小聲問道“菀檸姐姐,小旗子這里還有件好奇事……那念琴夫人,到底是不是你……”
那莞檸聽了將他狠狠推到一邊,啐了一口道“呸!怎么,這些事合該是我做的不成?我還想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你倒好,敢懷疑到我頭上來了!”
“那總不能是蕭老爺吧!我見他雖有那么一股子氣勢,但到底不是個能下狠手的人,不過是個紙老虎罷了!”
菀檸二話不說,上前揪起他的耳朵狠狠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偏我就是?小旗兒,你這出了宮連話都不會說了,趕明兒我去你平公公那邊聊聊你,可不仔細你的皮!”
小旗子趕緊陪笑道“喲!莞檸姐姐這話說的,您是娘娘跟前的紅人兒,我這不值錢的東西哪敢得罪您了?誰不知您一句話頂的了后宮嬪妃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我這不是為了寬您的心嘛!”
“你這是罵我呢還是奉承我呢?我看你是找打!”莞檸說著抬起手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旗子吐了吐舌頭再不說話,只欠著身等著她落了手打自己。
莞檸無力與他玩笑,淡淡道“我這些日子要出去一趟,這辭鳳樓你好生看著。那邊念琴沒了你也可以省省心了,好在她是自己了了,等我動手我還怕出什么差錯。”
“姐姐放心便是,一絲一毫的差錯我也沒那個膽子出!”
見莞檸走遠了,小旗子急忙轉身進了樓,從隱蔽的一處暗格里拿出一只信鴿放飛了。
君安游兮西入秦,愿為影兮隨君身。
君在陰兮影不見,君依光兮妾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