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賦

第四十八回:枕曲藉糟說天下 月朗星稀映英俠

蕭梧亭倒不是不曾聽出許悠南的話中之意,只是他不甚明白的是,這許悠南乃是甄皇后的人,如何會心懷反意?

“許兄弟似有不平之事?”蕭梧亭試探問道。

那許悠南聽罷低頭笑道:“我不過是個江湖人,何能束縛于我,又怎會有不平之事?”

蕭梧亭道:“也是,何況許兄弟能得甄皇后賞識,已是好運,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話非如此,那甄皇后,雖為后宮之主,但到底只是個婦人,有權又如何,胸無點墨,只知與她那兄弟勾當,貪圖富貴榮華罷了!小可空練了這一身本事,卻毫無用武之地,每每想來便內心怨憤,不由傷懷。”許悠南說罷飲了口茶,又長嘆一聲,眉眼間盡是蕭索。

蕭梧亭方才明白,這看似清心寡欲的白面書生,竟有非同一般的心境,言語間盡是懷才不遇之感,想來所經所遇之事,俱是不順心的。

“甄皇后所派差事,不過是讓我來此地尋一個小丫頭。我原以為她器重與我,是看上我一身武藝,誰能知竟是因為……罷了罷了,此事不說也罷。終歸認錯了主人,如今想全身而退,已是不能了。”

“為尋一個小丫頭?甚么小丫頭需這般大費周章?”蕭梧亭好奇問道。

許悠南不曾隱瞞,淡淡道:“是一個名為沈水煙的小丫頭,到底是什么人,我卻也不清楚是什么來歷,只道與圣上當年來此地游玩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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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宮闈內事,蕭梧亭自知不可多問,恐禍從口出,心里只暗暗感慨,此看似羸弱的書生,竟有一般人所不能的魄力。

“許兄弟既然這般心有怨念,何不辭了甄皇后重尋伯樂?或是做一方自由人,也比如今禁錮枷鎖的好啊!”

許悠南聽罷搖了搖頭:“應了別人的話,豈有反悔一說?況且甄皇后與我有恩,小可既然已身為她的人,便該為主人兩肋插刀在所不辭,哪有易主之說?小可寧肯無有為,卻也不愿做那三姓家奴!”

許悠南再不曾提那沈水煙之事,蕭梧亭忽然覺得此名甚是耳熟,似是在何處聽過似的,便欲問個明白,卻被那許悠南搶先道:“我見公子雖骨骼清奇,卻似是不懂刀劍,是為何故?”

蕭梧亭道:“也并非不懂,不過不擅罷了!”

“哦?”那許悠南聽罷忽然起了興趣,笑道:“蕭公子不如施展一番拳腳與我看看?”說罷他對著門外守夜的小廝道:“取些好酒來,莫要吝嗇!”

蕭梧亭急忙推說道:“如何使得?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連那些土匪山賊都不能斗過!”

“蕭公子何須妄自菲薄?”雖這么說,但這許悠南卻也不曾再為難他。

不多之時,便有小廝扛了幾壇酒來,不曾靠近便聞得陣陣酒香,俱是不輸九丹金液紫紅華英的瓊漿玉液。

因難以推脫許悠南的一番熱忱,蕭梧亭便與他同吃了幾碗。登時只覺飄然欲仙,不知在人間世,心中甚喜此酒果然值得自己走這一遭。

“可是好酒乎?”許悠南也有些醉了,朦朧問道。

“好酒好酒,甚得我之意!”

許悠南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劍來,蕭梧亭不覺大驚,此該為江湖上頗有名氣的柳葉劍罷。

“蕭公子,小可獻丑了!”說話間,他已飛身而出。庭下如積水空明,將他一襲白衣襯得玉潔冰清。

但見這少年,已全然沒了初見之時的弱不禁風。皎皎月光下,只見他身形矯健,玉樹臨風,長發飄動如碧水微波,裙擺飛揚似蛟鷹展翅。

他手中的那把柳葉劍,軟如絲絹,韌如翠竹,細如光束,動如銀蛇,那劍光縈繞在他的周身,皎潔的月光下仿佛遺世獨立,羽化登仙。

末了,許悠南拿起石桌上的酒一飲而盡道:“把酒筑東風,倚劍夢遠空。”

蕭梧亭不禁嘆道:“許兄弟的劍法真是出神入化,那擲劍入云的裴旻想必也不過如此!”

許悠南聽罷竟不覺面露羞赧,直擺手道:“只是師父教得好罷了,小可實為愚鈍。”

“不知尊師為誰?竟有神仙一般的劍法,想必是個高人!”

“小可師承童大爺,不知公子可知此人。”

蕭梧亭聽罷不覺驚嘆,那童爺形容枯槁,不修邊幅,竟原是隱世高手,原聽妹妹提過幾次,俱不曾放在心上,如今才知當初是自己無知了。

“你原是師承童爺,難怪有深藏不露的本事!”

許悠南不曾承他這番奉承,他心中似有無限惆悵,沉默許久,又滿了碗酒,遞給蕭梧亭道:“蕭公子,若你還看得起小可,我便將這一身的拳腳功夫傳與公子,公子是自由身,日后終歸是有出路的,這本事在你身上,也不枉師父當初對我的一番苦心。”

“此事如何使得?各家本領俱不能外傳,在下怎可圖這本領而壞了江湖規矩呢!更何況在下該要讓許兄弟失望了,說什么自由身,也不過只是表象。在下胸無點墨,又覺當今君主賢德,海晏河清,乾坤朗朗,豈不是好?”

“天下合久必分,那也不過是虛妄罷了!如今群雄四起,你如何就不想去分一杯羹?大丈夫若安于享樂,又怎么對得起這堂堂男兒身!”許悠南甚是失望地看了蕭梧亭一眼。

這蕭梧亭,似是一瞬間便心生了一絲朦朧的凌云壯志,只是他從不曾想過此事,那心中的一股烈焰,便無聲地滅了。

二人復又對飲了幾杯,那許悠南許是知道自己失態,便再不提此事。

直將幾壇酒吃了干凈,如醉如夢間,許悠南迷糊道:“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小可有幸能與蕭公子相識,也是一大幸事,但不知公子這一去,再見又要幾時,到時候,也不知你我又是什么立場了。”

他內心無限寂寞,全就著這濃酒與月光放肆訴說。

蕭梧亭雖與他相識不久,卻已得了他的傾心,不覺也不舍起來。他將許悠南扶坐下,淡然道:“在下有一知己曾云‘萬法緣生,皆系緣分’,許兄弟不需這般哀戚,你我自有緣分。”

那許悠南久不曾言語,長飲一杯只嘆道:“只可惜……可惜啊,公子竟是辭鳳樓的人!”

詩云:

風塵荏苒音書絕,關塞蕭條行路難。

已忍伶俜十年事,強移棲息一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