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賦

第八十四回:白云蒼狗紗燈滅 黑風孽海馬廄馨

謝梨安將蔣堂紳手里的草藥抓了一些放在手心里,仔細看了看,雖形態上有些奇花異草的意思,但明眼人一看方知此物不過是做出來虛人眼罷了。

他雖不甚精通醫術,但到底也是看了不少醫書,因此一眼便看了出來,不禁笑道“不想堂堂華郎中也會玩這套把戲,不過這東西也著實能唬宮里娘娘的眼。”

蔣太醫亦無奈笑了笑,緩緩道“他們那些富貴人,心里天天想著的便是長生不老,人參靈芝幾斤幾斤的,在她們面前都是當飯吃的,可又有何用?若果真能長生不老,這后宮哪還輪得著她們?”

謝梨安忽然好奇道“也不知是哪位娘娘吩咐您煉的?”

“這宮里的事我可不能亂說。”蔣太醫將抽屜關好,笑問道“謝公子今日怎么想起問我延龍草來了?”

謝梨安面露一絲窘迫,尷尬道“本想明日上元佳節送給一位姑娘的,既然華郎中這樣說,便就算了。”

“好好的姑娘可別被這些給連累了,送些瑪瑙珍珠豈不好?”

“只怕……”想起蘇凝玉,謝梨安心里不知為何竟有些慌張起來,“只怕她不是那樣俗氣的姑娘,該是看不上那些玩意。”

蔣太醫打趣道“喲!哪家姑娘這樣高冷,不過被謝公子看上的該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了。”

謝梨安不愿多說,只隨意笑了兩聲,便要告辭。蔣太醫囑咐他們過了十五便來接人,也進屋忙去了。

此刻已過了子時,一望一蒼然,蕭騷起暮天,醫館的醫童送了一盞白燈籠,好讓他們看清路。

墨軒雖拿了人家的燈籠,卻不免嘀咕道“又不曾死人,提什么白燈籠。”

謝梨安扭了一下他的胳膊,與那醫童笑了笑,便拽著墨軒就走。

約莫再看不見那難醫館了,方才道“你不知,這些年這蔣太醫一直在為什么人守孝,故而一切都按著規矩,沒一絲馬虎的。”

“他是為了什么人守孝的?”墨軒好奇問道。

“這我卻不知,我與他也不算莫逆之交,哪里知道那么多。”

二人沉默走了段路,墨軒又問道“少爺,你剛剛提及的延龍草是甚么稀罕物?不如與墨軒也說說。”

謝梨安忽然冷笑一聲道“我如今想明白了,這東西還是別去摻和的好。”

見謝梨安神色異樣,墨軒不敢再多問,只安靜提著燈籠走在前頭。

走至太傅府前,遠遠便看見府門大開,兩側有小廝提著燈恭敬站著,見謝梨安來了,起頭的一個小廝急忙小跑過來,皺眉與謝梨安道“少爺你可回來了,老爺正發火呢,怪我們不曾看牢你,你快些去吧!”

墨軒登時著急,嘆道“我說不去吧,少爺偏又說沒人知道,如今可好,被逮著個正著,白天原就怪我帶累了你,今日定也是要怪到我頭上來的!”

謝梨安到安然自若道“怕什么,不過是一頓打罷了!況且我幾時說過沒人知道,你我大張旗鼓走出去,誰能保沒有那些愛嚼耳根子的人去與父親獻好?”他也是喜悅這班主救活了剩下的事都有了著落,故而覺得今日就算討來一頓打也是值得的了。

由那領頭的小廝前頭帶路,只見大堂之上還亮著燈火。謝梨安大著膽子走進去道“父親,我……”

不等他說完,那謝知衍便沉著張臉道“你這么晚去哪里了?”

謝梨安不曾說話,只低著頭故作羞慚。

謝知衍長嘆一聲道“我白天還千萬囑咐與你,莫要再去梁上燕莫要再去梁上燕!你好似不曾聽見?那梁上燕如今空無一人,讓我如何是好!”

墨軒聽罷微微抬頭看了謝知衍身旁的顧總管一眼,只見他木頭樁子一般站著,面無表情,驀然一抬眼對上墨軒的視線,墨軒不禁唬了一跳,急忙又壓低了腦袋。但心下明白,那戲園子里的尸體他果然處理干凈了。

忽又一想,既是這樣豈不是表示自己應下了他的話,從今以后便要做他的線人了?

想至此處,看了一眼身旁的謝梨安,想起他素來對自己好,自己如何做得出對他不利的事來,便又焦慮起來。

謝梨安亦是察覺異樣,問道“果真空無一人?”

“我騙你作何!近來本就事多,如今那宮里的娘娘們不安生,這些個戲子們也跟著鬧事,我豈是容易!莫不是到頭來真真要廢了我這么些年的心思!”

那顧總管在一旁小聲道“老爺,莫要張揚,恐怕左右有多心之人。”

謝知衍也是心事重重,長嘆一聲背過身去,揮了揮手道“我今日著實累了,明日再審你。今夜去那馬廄里跪一夜,待我醒了再說。”

這謝知衍雖說不曾動大怒,卻罰他們去了馬廄,看來果真是氣了,只是心力交瘁才不多言。

墨軒大驚,急忙道“老爺,少爺他今日也太過勞頓,許不能跪一晚上。”

那謝知衍看了他一眼道“還有你,一同去跪著,我明日也有話要問你。”說罷不再多言,由丫鬟們服侍著睡去了。

墨軒愣在原地,暗暗狠自己不長記性又多嘴,謝梨安見罷竊笑道“好了,一起跪著去吧!”

墨軒道“少爺,墨軒為了你出頭,你卻還有心笑我,我才是白費了這一片心呢!”

謝梨安往馬廄走去,與墨軒道“你一片忠心我自是明白,不過跪在馬廄又有何不好?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馬廄原是一處骯骯臟臟,可如今我去了,便就成了一處纖塵不染的樓閣臺榭。”

墨軒打著哈欠道“好了好了,少爺別再酸文假醋了,墨軒沒那個境界,只想睡個好覺罷了!”又小聲嘀咕道“那班主又不是你背著的,你自然不累。”

謝梨安聽在耳朵里,也知今日連累了他,便不再拿他玩笑了。

二人在馬廄內面壁跪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忽有人在背后道“還真跪一夜的不成?老爺已經睡了,許明日醒來都不記得今夜的事兒了,況且還有我在,你就放心睡去吧!”回頭一看,原是顧總管。

那謝梨安此刻也是困乏了,便站起身來,與顧總管笑道“我也果真是累了,可心里還是懼怕父親……若是父親問起,還希望顧總管能替我說幾句好。”

顧總管道“你放心便是,我自然知道。”

待謝梨安先一步走出馬廄,顧總管背著手攔在墨軒面前,低聲道“你知道該怎樣?”

墨軒不禁慌張,只隨口應道“知道的知道的。”便低著頭疾步離開,也不敢多回頭看一眼。

曲終漏盡嚴具陳,月沒星稀天下旦。

千門萬戶遞魚鑰,宮中城上飛烏鵲。